第15章 回京
教算账的先生是余氏用了多年的女账房，叫做崔张氏，谢适和谢遥管她叫崔妈妈。此人四十余岁，不苟言笑，说话毫无表情，甚至连眼珠都不怎么转动。
“想必两位姑娘都学过算数。”崔妈妈还未细问就先下了结论。她拿过账本来：“这是某绸缎铺三天内的生意进出，姑娘们且看我算一遍，然后自己再算一遍，看两次账目能否对得上。”
二女眼睁睁看着她飞速拨了一会算盘，记下数字，将账本拿过来道：“姑娘们请了，只有三天的账，极容易的。”说完竟出了房门。
谢适与谢遥每人捧着一把算盘发呆。谢遥努力回忆珠算口诀，拨弄了一阵。
“你会是不是？你会吧？快教教我！”谢适一把抱住谢遥的胳膊哀求。谢遥无助地看向她：“三姐姐，我娘又不会做生意，我上哪儿学会算账呀？”
谢适欲哭无泪：“我居然现在就开始想念上午的方先生了，多么温柔，多么和气，多么有耐心！”
谢遥想一想道：“想必这位崔妈妈平时专精于算账，却并不知道如何才能教会别人。咱们先看看账本，把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记下来，再一起问她便是，总比在这里坐着发呆强。”
说罢，谢遥就仔细读起来。谢适先是魂不守舍了片刻，看见妹妹都在认真学了，便也一起看。二人讨论了一阵，将存疑的地方都一一圈出，等崔妈妈回来。
崔妈妈拿过账本细看，那张扑克牌脸居然绽放出一丝笑意：“二位姑娘真的是冰雪聪明，这账本原就被我动过手脚，改了好些地方，居然大都被姑娘看出来了。”
谢适瞪大眼睛：“五妹妹，咱们居然是歪打正着。”谢遥也舒一口气。
崔妈妈让她们坐下，请她们一个个来说，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
谢遥道：“比如，这月白色缠枝莲纹织锦缎，与那蓝色云纹织锦缎，面料工艺看起来差不多，为何进货的价钱相差五倍？再比如，那大红色有百子千孙纹样的缎子，娶亲的人家应该要用很多才是，怎么一家子一次才买五尺？不合情理。又比如，如今是腊月，怎么夏天的轻纱反倒卖出去许多？崔妈妈，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揣测，到底对不对，还请您指点才是。”
崔妈妈拊掌：“老天爷，五姑娘真是聪明！”她点点头：“姑娘们将来都是要当家的，有我们这些人在，原不需要姑娘们亲自算账。但姑娘们若不能学会看账本，遇到那善于蒙蔽主子的小人，便要吃亏。一家店铺，生意好坏，全在这本账里了。”
谢适谢遥相视一笑，便认真听起来。
傍晚，谢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梳芳阁。紫苏已经摆好了饭，看见她，笑道：“这是女状元，还是女掌柜回来了？”旁边跟了一天的红叶捶起腰来：“休说姑娘，我一个跟着的人都累得不行了。明儿换你去，我可不去了。”
徐欢儿连忙一把搂住女儿，又是揉肩又是揉背的，恨不得喂她吃饭。谢遥拼命挣扎：“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吃完了晚饭，谢遥惦记着明天要交的作业，便吩咐紫苏红叶去拿笔墨和纸来。紫苏又道：“姑娘要写字，我再挪一盏灯过来罢，太暗了写字是要坏眼睛的。”说着便去了。
这时，银锭儿上门来，传话道：“跟姨娘和五姑娘说一声，太太说，以后隔天下午学做生意。不然，累坏了姑娘们就不好了。”又捂嘴笑道：“我们姑娘这会儿还躺着喊身上酸痛，所以只能这样安排了。”
徐欢儿连连点头：“太太这样安排，很是妥当。”谢遥也开心得很，学生意是很好，但今天的学习强度大了一些。
到了入睡时分，母女依旧是躺着说悄悄话儿。谢遥把今天上课的事情，连同中午吃饭的精彩经历说了一遍。徐欢儿感叹：“小孩子们没有本性坏的，就看大人怎么教。二少爷是懂事多了，想必太太甚为欣慰。不过这世子爷可真了不得，可见侯府多么会教孩子了。”
谢遥回忆道：“我觉得平远侯夫人成天吃喝玩乐的，没见她怎么管教世子呀？想必是侯爷宠媳妇儿，自己带孩子。”
徐欢儿捏一捏她脸：“瞎编排什么呢？那可是贵人，别乱说。”又叹道，“平远侯夫人那样的福气，几辈子都修不来。不过，娘有你这个小坏蛋，福气已是够用了。放在进谢家之前呀，想都不敢想的。”
谢遥顺势扎在徐欢儿怀中，听她念叨乐女班的事儿。原来广告已经从余氏的几家酒楼里发出去了，反响很是热烈，下个月已经有八家预订了家宴上的表演，下下个月也已经有了五家，只怕还会越来越多。
“太太说，咱们就给班子起个名号，叫做‘玉音社’。现在又开始看起新的乐女人选了，又说再从外面请两位女乐师来一起教这些孩子，我一个人太累了。”徐欢儿闭上眼睛，喃喃地道。
玉音社？这个名字好听，余氏不愧是起名鬼才……谢遥实在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而园子另一头，侯府借用的院子里还是灯火通明。黎夫人带着世子周云棣和丫鬟们正在焦急等待着。
终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仆奔跑入内，扑通一声跪倒：“夫人和世子万千之喜！那北燕大军已经败退求和，老太爷和侯爷大获全胜，不日班师返朝！”
厅堂里顿时一片欢欣，瑶琴玉笛立刻朝着黎夫人深深福下去道喜。黎夫人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拉着周云棣的手说：“我昨夜还梦见你父亲回来了，这次梦得真准！”
周云棣一时说不出话，大眼睛中泪花闪闪。
瑶琴玉笛过来将黎夫人搀起：“这次大捷，朝廷必有封赏，家里好事还会一件接着一件呢！”
黎夫人道：“只要毫发无损地回来就好，封赏倒是其次。”她低声道，“这次我离京前去面见太后，她老人家给我透了个底，若这次能胜，就给棠姐儿一个县主的封号。”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是惊喜：“那敢情太好了！咱们家大姑娘做了县主，以后婚事还不知道有多体面，岂是一般人家能配得上的？”
“管他体面不体面，就一件，不许嫁给武将人家了。”黎夫人哼一声，“我这辈子这些担惊受怕的罪，不能让棠儿再受了。”
“母亲，咱们是不是很快要回京了？”周云棣迟疑问道。
“那是自然，难道让你祖父和父亲回了家，连个人影儿都看不着？”黎夫人算了一回日子，“三日后便启程罢。”
第二日，得知侯府的人很快要走，谢家三位主子又坐到了一起，一筹莫展。
“这平远侯夫人在园子里这么些天，竟是油盐不进，半分人情也不欠咱们的。那这以后咱们要是有事找侯府帮忙……”谢明安唉声叹气。
“老爷，人情这事儿，一时急不得。京城里来的这些贵人，哪个不是人精？他们侯府又不缺钱，一时半会用不上咱们。这次算是认识了，孩子们跟世子也处得还算熟。日久天长，自然就好了。”余氏劝道。
“还日久天长？笑话！”谢老太太大为不满，“媳妇儿，你那做生意的精明去哪里了？你跟夫人岁数差不多，同辈的女眷交际起来也方便。可你倒好，成天的忙铺子，忙儿子，怎么不多去跟夫人请安说话？怎么，怕伤了你余家姑奶奶的体面？是你的体面要紧，还是我们谢家的前程要紧？”
余氏简直是莫名其妙：“成天地请安说话有什么用处？夫人是爱清静的，不然干嘛丢下京城的花花世界跑来扬州？再说，我算哪张牌上的人儿？她在京里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来扬州难道为的是天天跟我闲聊？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脸！”
谢明安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怎么跟母亲顶嘴？”
余氏缓一口气：“我说日久天长，是因为他们家的人托了我去打听，周边园子什么价，有没有买家要出手。”
“什么意思？”谢家母子齐齐问道。
“意思就是，夫人喜欢这儿，又不能总住咱们家，于是想觅一处园子，作为侯府的别院。以后保不齐年年要来的。”
谢明安站起身来，兴奋地搓手：“极好！既然托了我们，这事儿一定要办妥。若是我们来付银子，那这关系可就……”
“别瞎想了，咱们几百两银子的礼都送不出去，这上万两银子的礼，侯府如何敢收？”谢老太太总算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一拍大腿：“送钱不成，送人行不行？”
谢明安与余氏都没反应过来：“送什么人？”
“当然是自己家的人！”谢老太太很不满意他们的迟钝反应，“这侯府世子爷，跟咱们四丫头五丫头岁数差不多，难道配不得？实在不行，二丫头也不过就大了两三岁。”她白了余氏一眼，心想，三丫头也未尝不可。只是没好说出来。
谢明安大觉荒谬：“母亲糊涂，这平远侯世子何等身份，哪怕是公主郡主也可配得。咱们家的女孩儿，再修十世也不够！”
谢老太太骂道：“你才是糊涂虫！我说了是正室吗？做偏房成不成？就该让几个丫头多跟世子爷亲近些，要是看上了，进侯府做姨奶奶，不比留在扬州嫁个商户强？”
余氏站在那里，望着谢老太太的嘴一开一合，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都是一群几岁的娃娃，婆婆居然筹划着让孙女去勾搭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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