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离别
好一会儿，余氏才醒神，看到谢明安沉思不语，似乎已经被说得动心了一些。她赶紧摇头说：“这个不成。京城里的贵人家岂是好进的？我听知府夫人说，那些王侯将相的府里水深得很，哪一年不抬出来几具妾室通房的尸首？再者，看看平远侯府这家风，老侯爷和侯爷都没听说纳妾室，教养出来的子弟也不会是宠爱偏房的人。咱们府里的孩子，没有那个命，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谢明安听了，眉头皱起，果然有些退缩。谢老太太眼珠一转，还不服气：“都是男人，哪有不喜欢多纳几个女人的？若是跟世子从小就有了情份，将来的造化可不好说。再说，京中的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咱们家孩子只要伏低做小，总能讨人喜欢。对了，我看世子挺愿意跟五丫头说话的……”
“世子跟通儿说话更多，您叫通儿跟着世子伏低做小算了！”余氏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撂下一句话就走。本以为这老太太只是蠢，没想到还疯！
谢老太太气了个倒仰，拿手指着远去的余氏，对谢明安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每天都给我气受，你要是不给我出气，就不是我亲生的儿子！”
谢明安唯唯诺诺，心里不以为然，母亲出的主意都是什么？可余氏最后那话说得也不像样……
其他人自然不晓得他们这番斗嘴。这天正午，几个孩子上完学，都在偏厅里坐下吃饭。谢通望着世子，想到他马上就要走，竟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世子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武艺才学了几日……”谢通闷闷地说。
周云棣拍拍他肩，扬起嘴角：“谢二哥哥不要着急，我这两天把常用的拳法口诀都写下来了，留给你看。你每日对着练习，也是可以长进的。不过，最好还是请个正经好师父。”说着便从绣了山水图的深蓝锦缎书包里取出一本册子，里面端端正正写了许多字，有些地方还画了图，示意动作，笔触有点稚嫩。
大家看了，都有些感动。世子身份贵重，却如此真心待人，实在难得。谢通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站起来对世子道：“要不是你身份太高，我现在就要跟你结拜做兄弟了！你是我长这么大，对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真的！”
周云棣笑着拉他坐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咱们还可以常来往，一直做好朋友。”
或许是大家不想沉溺于离愁别绪，这天的午饭吃得格外热闹，说笑了许久。饭毕，大家四散而去。谢遥下午没有课，于是也迈出偏厅，准备回梳红阁去。却听到周云棣的声音：“谢五妹妹，且等一等。”
谢遥转过身去，静静瞧着他。也不知是中午阳光晒的，还是朔风吹的，女孩的小脸有些泛红。
周云棣迟疑片刻，问道：“我今日看到谢二哥哥书中夹了一枚书签，好似树叶的脉络，十分新奇。我问了他，他说是五妹妹做的。”
谢遥点头：“我之前给过三姐姐几枚，想来她又转赠给二哥哥一枚。”叶脉书签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做的，那时还是秋季。若是现在，可就难找合适的叶子了。
“那……你能不能……”
“我也送你一枚。”谢遥知晓他的意思，从书包里掏出书来，拿出里面夹着的一枚玉兰叶脉书签，递了过去。
周云棣松一口气，双手接过，郑重地放到了书中。
“五妹妹，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我母亲与知府夫人常有书信往来，她说，若是我想给贵府的人写信或是送东西，也可以一并放在里面。”他满怀期盼，“我已经与你二哥哥约定了要写信的，能不能也跟你约定呢？”
与他通信？谢遥有些吃惊。她还不能很好地把握在古代社会里与男孩子往来的分寸，未免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不管是寄信还是寄东西，都要经过知府夫人那边，算不得私相授受。何况现在两人年纪都小，应该也不会有人往龌龊的那一面去想。于是她重重点头：“自然是可以！”
周云棣欢喜一笑，双目璀璨生光。谢遥瞧着，有些呆住，这么好看的眼睛，要是能常看到该多好！
她也灿烂一笑：“世子，多谢你！”
周云棣凝神看着她，略有疑惑。
“自从……你救了我的那日起，我的日子就比以前好过很多。现在，每天可以上学，可以和姐妹们一起吃饭，也没有人再欺负我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你来到我家而起。这份恩情，谢遥铭感五内。”
周云棣没有想到她突然说出这番话，急忙摇头道：“怎么能说是因为我呢？你这般勇敢、聪慧，一定会过得好的。”他停一停，长睫垂下：“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会过得好。”
第二天大清早，谢府上下目送着黎夫人和周云棣他们远去。侯府此次出行，行李不多，连人带物也不过装了十来辆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怎么觉得园子里空了不少？”谢适神色落寞。
“今天中午吃饭，可就少了一人了。”谢遥也叹息。
“你们不要再说了！”谢通掩住脸，“从今天起，我就要一个人上学，一个人面对尹先生了……”他看到姐妹们都望过来，大窘，立刻跑远了。
谢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不同的是，梳红阁中徐欢儿每日忙进忙出，把“玉音社”办了起来。
乐女班子原本仅有几人，根本应付不了蜂拥而至的订单。徐欢儿只得禀了余氏，一边先外请了几位女乐师帮忙顶着，一边着力教导新买来的乐女。待她们练熟了曲子，便分作三班，轮流外出表演。
过得三四个月，班子总算稍稍安稳些。余氏又叫她过去，给她一份契约看，写明将玉音社一半的份额赠与她，也就是说，她和余氏都算是玉音社的东家了。有了这份契约，徐欢儿不再只是每月领月钱的“职业经理人”，而是凭借专业技术“入股”的股东之一。
谢遥也甚是欢喜，她本来就担心玉音社成熟起来后，不再需要徐欢儿持续工作，就断了这份收入。自己倒无妨，只怕徐欢儿失落。如今有了“股份”，徐欢儿就可以每年参与分红。
现在的谢遥，每天白天上学，晚上写完了字，就与徐欢儿和紫苏红叶玩闹聊天一阵，觉得生活甚是宁静惬意。她抬头看看月亮，难免想到与周云棣同看月亮的那晚。他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只怕回京后不久就会把自己忘了吧。
此刻身处京城家中的周云棣，正在月光下练习剑法。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院，读书练武都在这里。
才练了片刻，突然听到一声娇喝，另一道剑光朝自己挥来，他连忙凝神招架。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对方却是敏捷轻灵。两柄剑有来有往了一会，周云棣突然手上一松，长剑落地，忙道：“是我输啦！”
来者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鹅蛋脸儿，也是大眼长睫，眉目间颇有英气，与周云棣有三五分相似。她气得一跺脚：“你又让着我！看不起人是不是？快，拾起剑来，咱们再比过！”
周云棣将剑拾起，收入鞘中：“姐姐，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还不好好歇歇？明日再练剑罢。”
这女孩正是刚封了安北县主的周云棠，被选进宫已有一年多，陪伴舞阳公主读书。她摇头道：“这次只怕在家呆着的时间要长久些了，公主又病倒了。现在太医院的院使院判都忙成一团，太后还把那个什么国师都召了去作法。说是这些天除了血脉亲人，不得见外人，就叫我回来了。”
周云棣皱眉：“怎么又是怪力乱神这一套？太医院既然治不好，就该征求天下名医进宫为公主诊治才是。这作法一事没什么根据，要是延误了病情怎么办？”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宫里谁会听我的？陛下倒是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胡闹，但太后执意要如此，也就罢了。只可怜舞阳，小小年纪由着他们折腾。平日里霸王一样，如今病得倒在床上，也不过是这么大一点的小人儿，我看着就难受。”
周云棣瞧着她：“你们现在不吵架了么？”
“吵架倒还是吵架的，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周云棠一挥手道，“舞阳从小没有了母妃，身子又弱，太后和陛下怜惜她，难免娇惯些。其实她一个小女孩儿，能做出多少坏事？不过是周围一些人一边挑唆她，一边又仗着她的势，狐假虎威，才坏了她的名声。”
周云棣抱着剑道：“你倒是公正。我心里知道她其实可怜得很，但每回看见她那个跋扈的模样，还是心烦，不想搭理她。”
周云棠往栏杆上一靠：“也是难得，这世上还有让你心烦的人。我还当你对着谁都是大菩萨呢！——只愿她此番逢凶化吉，不要再这般难受了。”
九重宫阙，昭纯殿中，灯烛高烧，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面无表情的宫人立在门外，不敢发出声响，只怕触怒了已经忧心忡忡的主人。更远处，太医院的医官们跪了一地。
一只戴着赤金翡翠滴珠护甲的手，轻轻给床上缩成一团的孩子掖了掖锦被。
“真人，舞阳这病，如何才能根治？”
对面立着的黄袍道士形容清瘦，轻捻白须，脸上却无甚皱纹：“回禀太后，公主此病乃胎中带来，药石难医。太医院所言不虚，此时只能暂时缓解公主的疼痛，只怕最晚及笄那年，便会心悸而亡。”
太后的手攥紧了，护甲几乎嵌进肉里：“好好的孩子，哀家如何能看着她就这么去了？既然药不能医，你可有其他办法？”
道士微微沉吟：“有倒是有，只是极难。须寻得一个人，才有法子给公主续命。”
他掐指推算片刻。
“只怕要几年才能寻得此人，贫道定当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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