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试探与路演
雅间中。
屏风后头有女子在弹琴唱曲，圆桌上已经坐着两位姑娘。
欧阳鸿一摆手，将坐着的姑娘赶了出去，就要拉着易迢迢的手一同入座。
易迢迢侧身避开，虚扶着他们坐好，又为二人倒上酒，随口似的笑盈盈问道：“两位大人看起来华贵得紧，必定身份不凡吧？”
欧阳鸿神色倨傲：“还行吧，我乃西砂使臣欧阳鸿，这位是——”
他正欲介绍，一旁的贺文远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姓贺。”
易迢迢眼波微转：“能侍奉两人大人，是小女的福气。欧阳大人，贺大人，来，我敬您们。”
贺文远淡淡睨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欧阳鸿倒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还劝着：“美人，你也喝。”
易迢迢含笑点头，用袖掩住口鼻，装作畅饮，却是偷偷将酒全洒在了脚下。
她从小就不胜酒力，但难免有聚餐应酬之时，因此练就了一身躲酒的好本事。
易迢迢装模作样地轻轻拭去嘴角的酒渍，抬起头时，却见贺文远看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这个老狐狸看起来有些不好对付，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易迢迢只得先按捺住想打探消息的想法，面上笑意更深，佯装只是一名单纯的青楼女子，一杯接一杯地为二人倒酒，再说些阿谀奉承之话。
推杯换盏间，贺文远的戒备心总算小了些，也饮了不少。
可当易迢迢问“两位大人住在何处，小女遣人送您回去”时，他又立刻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望着烂醉如泥的欧阳鸿，易迢迢心中懊恼不已，就差一点点了！
好不容易才将他灌醉，偏偏这个贺大人是如此滴水不漏。
看来今晚是不可能再打探出什么来了。
欧阳鸿大着舌头叫嚷：“美人，走，同我，一、一起休息。”
易迢迢冲他眨眨眼，一副欲迎还拒、千娇百媚的姿态，柔声说：“大人，您别急呀，明天再来看人家嘛。”
贺文远走在前头，欧阳鸿被几名随从合力扶着出去，嘴里还一直叫嚷着：“美人，我要美人！”
易迢迢送他们到了雅间门口：“两位大人请慢走。”
门一关上，易迢迢脸上笑容骤失。
这个恶心的老色鬼，咸猪手就不曾安分过，真想宰了他！
幸亏没被他占半点便宜。
易迢迢看了看时辰，已经临近午夜。虽然罗秀凤为她准备了休息的房间，她还是赶紧回了礼乐司。毕竟从明日起，就得为端午做准备了。
翌日，易迢迢早早起来到了舞房中。
热了一会儿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回想着昔日舞蹈老师教她们练舞时的步骤，她吩咐道：“大家先活动活动身子。”
要准备的舞中，唯有宫廷舞略微有些眉目，易迢迢便打算从这支舞开始编排。
刚想出一小节动作，消失了好几日的文安安总算出现了。
“迢迢妹妹，姐姐来迟了，还望恕罪。”她模样生得极为温婉，言行举止娇柔荏弱，可一开口就把易迢迢惊得够呛。
——这语气里的黏糊劲儿可真够恶心人的，谁特么是你妹妹啊？
“还没恭喜妹妹呢。”文安安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古怪神色，兀自说道。
“……你太客气了。”易迢迢一阵牙酸，这声姐姐是真的很难叫出口。
文安安亲热地牵起易迢迢的手，眼中满是关切：“妹妹的病可大好了？”
易迢迢把手抽回，“好了，你呢？”
文安安轻叹：“我身子弱，让大家挂念了，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咳咳——”又用手帕轻掩住口鼻，“本来还想继续为妹妹送粥的，奈何身子不听使唤，实在是愧对妹妹。”
易迢迢眸色深了深。
这女人居然敢主动提粥的事？是试探，还是真的和她没关系？
见她神色如常，易迢迢只好试探着说：“倒是我没胃口，没喝完，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文安安轻哂：“是我厨艺不精，玷污妹妹的口了，不关妹妹的事。”
一旁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易迢迢无言，这倒说得像是文安安一片好心，她却挑剔不领情了。
哪怕下毒的事情和她没关系，这也绝对是个段位很高的绿茶啊。
易迢迢轻哼一声：“不过，我听闻你不是崴了脚吗，我怎么看着像是得了肺痨？怎么咳个没完呢？还是请位大夫来好好医治才妥当些。”
文安安笑容一僵，方才走进来时她并没有想起崴脚的事，若是现在再佯装跛脚，反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只得勉强道：“是崴了，不过都已经好了。”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易迢迢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那既好了，还请专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可别把端午盛会也给错过了。”
文安安欲言又止，思及如今两人身份有别，终归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回了练舞的队列中。
这一整日，易迢迢新编排了一支绸扇舞，都是些比较基础的动作，总觉得还有很多不足，急需改良，因而不免有些心急。
她是要做某件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性子，即使他人没有意见，她也会坐立难安。
于是，晚膳时分，礼乐司的练习结束后，易迢迢又再次来到了醉欢楼。
罗秀凤正在做营业前的准备，见着她是惊喜不已，又暗暗放下心来，说：“迢迢姑娘，今个儿到处都寻不着你的人，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昨夜不告而别，的确是她的不是。
易迢迢抱歉道：“我想再去寻个活做，多存些银两，一大早便出了门。忘了告诉姑姑了，实在是对不住。”
罗秀凤安慰道：“你正缺银子，我自然是体谅，只是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多谢姑姑关怀。”易迢迢心中有些感动，虽然她知道这位老板是看重她有赚钱的潜力才将她留在此处，但这份关心却也是切实存在的。
更何况，且不论秀凤姑姑心中到底作何想，她留在醉欢楼的心思并不纯，这也是事实。
在积累粉丝和打探消息之余，若能为醉欢楼带来些利益，倒也能心安些。
她对罗秀凤说：“姑姑，我有个主意。我想去外头演出，以此多吸引些客人来。”
这是她昨夜睡前想到的办法。
她还在做练习生时，也曾去街边路演，以锻炼表演能力，和宣传自己、积累人气。
这种方法不需要什么成本，当初被人拍成视频传到网上，还得到了不错的反响。
虽说现在没有网络，但对于宣传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而且街边路人多，吸粉效果说不定比在醉欢楼中好些。
“演出？怎么演？”
“就在路边表演，告诉观众我来自醉欢楼，应当会有感兴趣的客人前来。”
罗秀凤略一沉吟，觉得有戏：“这主意倒是新颖，你去吧。”
易迢迢点点头：“顶多半个时辰，天黑之前，我肯定会回来的。”
一路往东而去，有一处露天戏台，溥年已经抱着琴在那里等候了。
这是易迢迢在午膳时和他约好的。
溥年年幼时就进了礼乐司，很少外出。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对外头是又好奇又紧张，紧紧跟在易迢迢身后，小声问：“迢迢姑娘，你到底要干嘛呀？”
易迢迢笑得神秘：“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一跃站上戏台，把手作喇叭状放于口边，大声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们，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醉欢楼第一场路演即将开始了！免费的演出，不看白不看！”
溥年拉了拉她的衣角：“姑娘，什么醉欢楼？什么演出呀？”
易迢迢宽慰他：“待会儿我再向你解释，你只管弹琴就好了。”说完又开始吆喝起来。
近日天气阴凉清爽，此时正值晚饭后消食之际，街上行人如织，经过易迢迢声嘶力竭的呼喊，已有二十余人好奇地围看了过来，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在往此处聚集而来。
底下有人正在议论：“这是在作甚？”
“不知道啊，看看呗。”
“这姑娘倒是极为貌美，方才听她说是醉欢楼的？”
“那可是我们没银子去的地儿，也不知是要搞什么名堂。”
易迢迢见阶下的人已经聚得差不多了，便轻轻抬手示意。待众人安静后，她微微欠身，柔声道：“诸位好，小女乃醉欢楼易迢迢，这厢有礼了。”
有位青年高声问：“姑娘，这是唱的是哪一出啊？”
易迢迢眉眼低垂，语气却不卑不亢：“小女带来拙舞一支，还请诸位赏脸观看，敬请放心，绝不收半分钱财。”
一听不收钱财，下头的人都放心地准备看场热闹，纷纷双手环抱胸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站姿，好整以暇地盯着易迢迢。
易迢迢向众人福了福身子，又冲溥年微微点头，后者会意，安置好琴，手指轻拨，弹下了第一道音符。
易迢迢选择跳她们组合出道曲中的舞蹈，是风格活泼可爱的元气挂。
这支舞跳了无数遍，早已经形成了她的肌肉记忆。只见她脚尖轻挑，转身跳跃，双手叉腰，嘴角带笑，跳得十分自信欢愉。
古琴声与她的舞着实有些不搭，幸而节奏还能对上，易迢迢又即兴将舞略微改编了一些，少了一丝娇俏，却多了一分柔美，在这古典与现代的碰撞中，竟微妙地立起了一丝平衡。
琴声渐入佳境，时而似疾风骤雨，时而似拨云见日，易迢迢随之舞动着腰肢，认真而又沉醉，把此处一方小小的阶台，竟跳出了万人演唱会的气势。
最后一道音符落下，易迢迢完美结束定点，莞尔而笑，还出于职业习惯抛了个wink。
阶下寂静无声，在这闹市中显得尤为突兀，众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个个表情古怪。僵持片刻后，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鼓掌欢呼起来，这才打破僵局，全场掌声雷动。
易迢迢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欣喜不已。她选这支舞时，也有着另一层考量——这个古色古香的世界，必然更喜爱与习惯古典舞，但她若是跳旁人从未见过的现代舞，说不定效果还会更好些。
看众人的反应，她便知自己这一步并未走错。
已经有人呼喊道：“易姑娘的舞好有意思啊！”
也有人附和应声：“易姑娘再来一首吧！我们还没看够呢！”
“易姑娘再来一首！”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还有许多新来的百姓满目好奇，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易迢迢只得道：“诸位别急，待迢迢平复一下，便为大家带来第二支舞。”
她走向溥年，见他激动得面色潮红，不由得好笑，又问：“你这第二首曲子可否尽量弹快一些？”
溥年点头道：“可以。”
“那好，加油。”
她冲溥年鼓励一笑，站起身来，散了发髻，将微卷的长发随意拨于耳后，又脱去了冗长的外衣，将长裙挽起，在膝上打了结。一个俏丽恬静的妮子顿时摇身一变，成了妩媚明艳的大美人。
众人只能看见易迢迢的背影，纷纷好奇地够长了脖子张望，而目睹了她全程变装的溥年，早已经目瞪口呆。
这也……太美了吧！
易迢迢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溥年这才赶紧收起自己呆滞的目光，重新专注于琴上。
众人只见台上一人背对而立，长发如瀑，单手叉腰，俏脸微侧，身着短裙，露出笔直修长白皙的双腿。
忽而一阵琴声骤起，如急雨阵阵铺天盖地而来，台上的人也随之转过身，抛出一个飞吻，大步走到台前。
她弯腰侧身，抬手踢腿，长发轻甩，回眸一笑，一举一动都如此引人瞩目。她动作大胆热烈，妩媚诱人，却不低俗粗鄙，反倒处处透露着迷人的风采与魅力。
围观的众人皆是入了迷，声嘶力竭呐喊着。
“易姑娘！易姑娘！”
“迢迢姑娘太美了！”
“易姑娘的舞好有意思啊！”
“啊啊啊啊啊啊易姑娘冲我笑了！”
“她冲我眨眼睛了！”
“易姑娘！看看我吧！我把命都给你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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