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沈礼像只暴跳如雷的猫，张牙舞爪又怕被大狗一巴掌呼死，最后只能前抱书包，硬着头皮，快步往实验楼走去。老师们的办公室在那。
天气炎热，阳光热辣，衣服暴露在滚烫的空气里很快升温，没一会儿，衣服就干得差不多了，也不透了。
顾栾不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大长腿，不紧不慢地跟着沈礼。沈礼越走越快，顾栾却好整以暇，一直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紧随其后。
沈礼额头发紧，快步绕过一个拐角，身子消失在墙角。顾栾不急不躁地跟上去，沈礼突然出现将他一把推倒楼梯后面的暗处，将他抵在墙上恶狠狠瞪他。
顾栾双手抬起，面无表情地低眼看沈礼，不反抗，很配合地由着他。
角落阴暗，沈礼的眼睛却亮亮的，像极了一只暴躁的野猫，滋着牙咧着嘴低声警告：“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栾低着头看他，眼神跟沈礼记忆中居然分毫不差，仍旧带着那股亮，韧劲狠劲更甚，沈礼心里一惊，那头小狼崽子终于长成一头草原野兽了。
他有些分神，顾栾突然抬起手将两人胸口之间隔着的书包抽走，似笑非笑地低头瞄了一眼沈礼已经干燥了的衣服。
“顾礼。”
沈礼压着嗓子低吼：“我叫沈礼，你特么别乱喊！”
“你现在满嘴脏话了。”顾栾握住沈礼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入手冰凉。
他的手心滚烫，沈礼甚至觉得自己被烫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后山上，那个恐惧又慌乱的惊魂夜。挤在一起的两个小孩，滚烫的身体挤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抹眼泪，抽泣着话都不成整句。那是沈礼第一次看到顾栾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拥有滚烫体温，温暖他人是沈礼。
沈礼嗤笑一声：“骂脏话也不行？你纪律委员啊？要扣我德育分啊？”
顾栾没说话，嘴角却微微勾起。
沈礼松开手想要抽回来，却被顾栾扣住手腕，摁在了他的衣领上，沈礼瞪他。
“你一点都没长高，却瘦了这么多。”
这话一出，沈礼气得直跳脚。
“长高了！长了四公分！别特……别以为你长高那么多就看不起别人的身高。本人中国男性标准身高！而且我不瘦，浑身腱子肉的！”
顾栾闷不啃声，伸手在沈礼胳膊上一掐。
全是骨头，硌得慌，就是没有腱子肉。嗤。
沈礼被这一掐，浑身一机灵，下意识嗷一声往后蹿出去半米，颤着手指着顾栾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告诉你顾栾，你别惹我！我可不是以前那样，处处罩着你对你好了。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总之别招惹我！”
顾栾听着话，不悦地拧了眉。
他缓缓开口：“没有目的。就是凑巧。”
鬼才信这凑巧！
全浮城二三十所高中，出名的，优秀的重点高中就有五六所，每所重点率都能达到80以上，他就不信顾栾瞎猫碰到死耗子，闭着眼都能挑中浮高，还偏偏住进自己的寝室。
自四年前那一遭，沈礼再也不敞开心扉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外人看着他没心没肺，好吃懒做，只会埋头学习，实际上他什么都懂。
包括为什么当年，他回了沈家，立刻就被迫离开水城，来到跟水城八竿子打不着的浮城生活，还特地被安排进私立初中学习。
他全都明白。
“嗬。”沈礼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呼气声。
他死死盯着顾栾，却没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心虚。顾栾这人，在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表情稀有，沈礼怀疑他面部肌肉失调，通俗讲就是面瘫。
他看不出顾栾的心思，就像他看不出当年被狼狈地强制带离顾家时，站在顾家门口看着自己的顾栾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窃喜，还是在愧疚，或者是兔死狐悲。
一想到这，沈礼心中顿时一阵自我厌恶。在见到顾栾之后，这种质疑别人善良的阴暗情绪一直隐隐作祟。
沈礼捂了把脸，心头无能狂怒，上前一把夺过顾栾手中自己的包，反背在胸前，拿中指点着顾栾硬邦邦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警告：“你，不，准，再，跟，着，我！”
顾栾没回话，直视沈礼，沈礼被他那直白又不明所以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生怕顾栾再跟上来。
然而顾栾并没有。
他只是站在楼梯角，视线追随着沈礼轻盈的身影往楼上跑，很快就消失在拐角了。
末了，顾栾才回过神来，捂了把脸，学着沈礼手指抵在自己胸口。心脏跳动的有力但飞快，扑通扑通。他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原来会跳动得如此坚定有力。
过去四年，在顾家高压的环境下，他总觉得自己像个行尸走肉。
手又顺着胸膛摸到自己的腹部，触手一阵凉意。方才沈礼湿淋淋的手拍在他腹部推他时候的湿手印居然还没有完全消失，水印隐隐尚在。
顾栾低着头，用手掌去贴那有着纤细手指的掌印。宽大的手掌，比那掌印大了一圈，稳稳盖住。
他就那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眼眶忽然泛上一阵热意，嘴角抿紧。
终于找到了，也终于见到了，可是跟想象的又不太一样。
这世上，顾栾所认可的，唯一的亲人，好友。
是沈礼。
沈礼是学习委员，其实没什么事情要吩咐，只是开学前班主任老王叫班委来一起排一下班干部的值班表，加上沈礼上学期拿了年级第一口头表扬一下，老王给他带了一箱牛奶和饼干让他带回寝室吃。
在校读书，没有老师不喜欢学习好又乖巧的学生的。
而沈礼成绩强势的拔尖，每年申请助学金和困难补助，从没瞒过自己家境差这个事实。班上同学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酸老师疼他。
开完小会，班长胡东力气大，帮沈礼提着那箱牛奶出了办公室，念叨：“老王也是，买什么闲趣啊，又不够长肉，就应该买奥利奥，热量高，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副班长夏景嘟囔着：“要不我多给你买点。你们寝室可以分着吃。”
沈礼皱着脸深思：“奥利奥不好消化啊，跟火龙果，金针菇是一个道理的啊。”
“呕……”夏景翻了个白眼。
“诶，沈礼，你们寝室人都到齐了吗？”胡东问。
夏景立刻竖起耳朵去听。
沈礼拧眉点头，脑袋里一闪而过一张让他心情复杂的脸。
夏景拐弯抹角问：“我听说这学期有新同学转过来，要住你们寝室……是……谁带来的？”
沈礼一瞥眼看夏景，他跟夏景前后桌，这小妞对冯锐意那点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偏偏冯锐意自己不明白，夏景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冯锐意啦。”沈礼冲她挤眉弄眼，夏景脸一红，嗔怪地斜他一眼。
几人扎堆一起走下楼梯，胡东换了只手提牛奶，咕嚷着：“听说家里非常富有啊。冯锐意都得小心伺候着呢。“
夏景：“真的吗真的吗？会不会性格不好啊，脾气不好，欺负冯……你们啊！”
沈礼翻了个白眼：“哈？他要是敢欺负我，我晚上睡觉拿绳子把他捆起来打。”
夏景激动地双眼发亮：“你们现在玩这么激烈的吗？”
“……”
沈礼和胡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慌。
胡东轻咳一声：“你们女生真可怕。”
夏景又好奇问：“诶，新同学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沈礼不情不愿地回答：“顾栾……长得嘛……”
他拐过角，踩下最后一格台阶，就听见楼梯底下传来一声“嗯。”
声音不轻不重，但这会儿没什么人，挺安静的，这一声答应，正好让几人都听见了。
沈礼莫名其妙，往下一看，顾栾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刚才分开的楼梯角，正仰脸看着他，一张俊美的脸面无表情。
他怎么回事？脑子有事吗？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死在这里不走？
夏景看着台阶下的人，回头看看沈礼：“嗯？什么？”
沈礼指着台阶下方的人：“那就是顾栾。”他扭头生无可恋地看夏景，“冯锐意的新室友。”
夏景打量了几眼顾栾，脸慢慢腾起热气，泛红，她侧眼偷偷瞄了两眼沈礼，再看看顾栾。
沈礼的寝室，颜值都高得离谱——除了张文凯。
没等下台阶，顾栾就踩上两级，伸手夺过沈礼手中的饼干，另一手伸向胡东。
胡东一愣一愣的，在接触到顾栾的眼神后，才后知后觉将手里重重的牛奶递过去，顿时轻松了不少。
顾栾轻轻松松地一手提着一箱吃的，冷着脸问沈礼：“谁送的？”
沈礼翻了个白眼：“干你何事。”
夏景看看顾栾，再看看沈礼，莫名觉得有趣。
胡东责备：“沈礼，怎么对新同学这么不友好。还说脏话。”
沈礼闷气，轻哼一声，拉紧背包肩带，快步离开。胡东还没来得及喊他，沈礼就蹿出了好几米远。
“诶？”胡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栾急忙提着东西跟上去，临了还瞪了他一眼——让你骂沈礼！
胡东更加糊涂了。他——怎么回事啊！
他回头无辜地看着夏景，夏景呵呵干笑，轻拍胡东的肩膀：“班长，那位新同学，可能是沈礼的忠实拥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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