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礼最近喜欢看余华的书。从《许三观卖血记》感受到的荒诞和震颤开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奔图书馆借两本书来看。
老王比较死板，挺反对学生在关键时刻看杂书的。但是沈礼这成绩也没法挑刺，他就趁自修课去图书馆看书，看不完就借回来在寝室看。
沈礼把《活着》还了，值班的同学是高二学弟，看到沈礼还有些小兴奋：“学长，这周不回家啊？”
“啊？”沈礼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回家过。”
学弟连连点头：“学长好用功，我要向你学习！”
倒也不是为了学习才不回家啦。
沈礼认可地点头：“好好学习，冲清北！”
“……”倒也太鸡血了。
沈礼跑到当代中国文学区，找到《兄弟》，把上部抽出来，靠在书架上先翻阅了几页。
余华文笔实在冷静，淡定冷冽地将荒诞的故事说得让人震颤不已。沈礼就爱他的这种冷静。他一辈子都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跟顾栾，就和书里这光头和宋钢挺像的。虽说人物设定不太一样，但是——怎么看，帅气英俊，以及才华，都应该是自己更像宋钢。不要脸，龌龊，下流，顾栾应该是李光头没错了。
看到李光头在厕所偷窥女人上厕所，沈礼又点点头：“没错，他可能也会做呢。”
“会做什么？”顾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
做贼心虚，沈礼吓得转身后背贴紧书架，书啪一声掉落在地。他瞪大双眼，盯着顾栾，顾栾低垂眼眸，静静看着他。
顾栾蹲下捡书，看了看书封，又随意翻了翻，没有怎么了解内容，但是也大概知道讲的谁的故事。
沈礼没好气地抱怨：“你是鬼吗，没声响地突然窜出来。”
顾栾单手撑在书架上，脸凑近沈礼，给他极度的压迫感，将书抵着沈礼的胸给他：“你说他会做，谁，会做什么？”
说你会做龌龊的事！
沈礼：“余华，会做饭。”
莫名其妙地看他，顾栾问：“写什么的，这本书。”
“就一重组家庭兄弟俩的年代文。你没兴趣的啦。”沈礼把书拿过来，直起身想走。
顾栾摁他肩膀将他摁定：“我有兴趣。”
“……”
“我们也是兄弟。”
“放屁！”
“你又爆粗了。”
顾栾声音低低的，没有谴责，只是陈述事实般地平铺直叙。
沈礼红了脸，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色厉内荏：“骂就骂，你还扣我德育分啊！”
“我没那权力。”
沈礼抖肩想甩开顾栾的手，顾栾手就跟烙铁一样，滚烫又坚硬，死死贴着沈礼的肩膀不放。烫得沈礼整个人都开始冒汗。
“说一说，那俩兄弟。”顾栾又问。
沈礼不情不愿地介绍起来：“这个李光头，小瘪三，没人性，焉儿坏，流氓变态，满嘴胡话，撬兄弟墙角，就跟谁似的。”沈礼囫囵吞掉最后几个字。
“这个宋钢，高大帅气，文采好，但是人比较孬，还善良单纯。需要我剧透吗？”
顾栾敏锐地找到了盲点：“跟谁似的？”
“什么？”
“你说李光头，跟谁似的？”
跟你似的。
沈礼撇开眼：“没……跟谁似的啊。”
顾栾点头：“嗯，我觉得这个宋钢，除了一点，别的都跟你似的。”
“哪点？”
“个头。”
沈礼气得要攻击顾栾下盘，顾栾反应敏捷，迅速躲开并向前一步，把沈礼的手给扣住了，他低低问：“结局呢？”
沈礼心脏猛跳，顾栾黑沉沉的眸子在光线阴暗的书架角落里，更是显得黑压压一片，乌云似的压着他，让他几乎晕厥，喘不过气，甚。
“死了。”沈礼顿了顿，哑着嗓子。
“谁？”
“宋钢。”
顾栾眉一挑，双眸中的那点光亮一闪，他拧了眉。
“那他不像你。”顾栾松开沈礼，拍拍他肩后和脑袋上沾到的书架和书本上的灰。
沈礼斜他：“怎么就不像了？”
“你不会死的。”顾栾笃定地说道，“你会活得很好，活得比我还久。”
沈礼心中震颤，却只能扯了扯嘴角，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声音都有点颤抖：“你神经病啊。以为自己先知吗？”
顾栾摇摇头：“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一定会让你，活得比我还肆意，还快活。”
“……”沈礼说不出话来。
沈礼低声：“你不欠我。”
“我欠你。”顾栾说。
图书馆安安静静，这个时间，这个角落，没有人经过，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错着。
沈礼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厚厚的书，封面上《兄弟》两个大字，像是在瓢泼大雨中的挂在一根藤上摇摇欲坠的两片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了一片。
沈礼嗤笑一声，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在夏末的燥热中，带着点冷冽的温度。
“顾栾，快活这个词，洋溢着一种，不正经的气质啊。”
“诶，顾栾，你们俩是拿到老师许可了，最后一节自修课可以回寝室学习是吧？”张文凯在寝室抱着泡面，吃得咂嘴，不愉快地问。
顾栾没回答，沈礼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让他认真写，自己回头答：“我是跟老王说过啊，我自己作业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能够自行安排自习时间，包括顾栾的时间。他现在的作业做了也是白做，还不如回寝室我给他补习，也不打扰别人。”
张文凯很不是滋味：“我偏科这么严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前有蒋叶青，后有顾少爷。我大头就这么入不了沈老爷的眼吗？”
蒋叶青从年级段倒数到能考入一本的名次，还出国留学，眼下托福都考到100分了，张文凯酸得要命，私心觉得，只要沈礼给予他50的关注，他就能还沈礼200的回报。
沈礼：“你的确长得不行。你头大，头大的人不聪明。”
“……”
冯锐意周末都会回家，而这周，张文凯留校。
顾栾兴致不是很高，怎么看张文凯都觉得碍眼。
沈礼辅导他写了一会儿作业，晚饭时间，三人一起去校外的江西小炒点了四五道小菜吃——自然是顾栾买单的。
吃完饭，从校外慢慢散步回寝室时，张文凯还很感慨：“周末留校，这么惬意，顾栾还请吃饭，要不我每周留校好了。”
顾栾：“你每周留校，我就不请客了。”
沈礼：“噗嗤——”
张文凯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照例，沈礼趁着寝室没通电，没亮灯的时间，想去看电影。这周学生会放的是《布达佩斯大饭店》。
等快到教学楼的时候，顾栾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微微一变，冷淡地回应：“我知道了。”
沈礼和张文凯驻足看他。
他脸色很不好，脸上满是不耐，眼里也冷了很多：“我知道了。你别问了。”
“……嗯。好。”
“半小时。”
他将电话挂了。
沈礼心里猜得到这是哪一方的电话，问：“什么半小时？”
他没问顾栾为什么接完电话心情就极度糟糕，也没问是谁的电话，却直接问“半小时”的事情。张文凯满肚子疑惑，扭头看了眼沈礼。
顾栾回答：“我这周要回家，不留校了。半小时后司机来接我，我先回寝室整理行李。”
沈礼不知为何，心突然沉了下来，失落，又带着不甘心。
明明身边还有张文凯，他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留校，可是一想到前两周，跟顾栾单独留校，一起学习，一起看电影，虽然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但依旧充实，还很快乐。
他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道：“我陪你回寝室，把你这周末要背的任务布置了，回来我要检查。”
顾栾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声音拔高：“我周日上午就回来了！”
“学习，一刻都不能放松！”
“……”顾栾心里骂骂咧咧。
张文凯可怜兮兮地问：“那……电影还看吗？”
沈礼：“半小时后我再来找你。”
张文凯孤苦伶仃，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个人先去了阶梯教室看电影，没有半小时，二十分钟后，沈礼就回来了。
他把作业布置给顾栾，就飞快赶了回来。
顾栾的司机……或许没有换人。他不想碰到顾家相关的任何人。顾栾也没有挽留他，看他忙不迭跑走，只是叮嘱他晚上早点睡。
那台mp5，被顾栾塞在了沈礼的枕头底下，满格电，配bose耳机。
张文凯问沈礼：“他坐什么车回去的？”
沈礼看他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有钱人家开什么车呗，下次……坐一坐，嘿嘿嘿。”张文凯不知廉耻地笑了。
身边一起看电影的人不是顾栾，沈礼还有些恍惚。明明前两年，周五晚上都是张文凯或者蒋叶青跟他一起看电影的。
人会这么快地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吗？
张文凯还在嘟囔：“不知道是不是奔驰宝马呢……”
不是奔驰宝马。
沈礼垂着脸，心里回答。
顾安是个自视甚高的人，那些但凡被贴上暴发户标签的车他都不会买。顾家最多的是保时捷，更贵的车也有，法拉利，迈巴赫之流。
但是车库里数量最多的，也是小时候接送他上学的车，也只有保时捷。
他不过十七岁，离开顾家四年，人生前十三年的生活都在顾家。那段岁月深入骨髓，刻进灵魂。夜深人静，睡梦中，他都依稀恍惚地以为自己仍旧在那座豪华的宅子里，从楼梯上跑下来，奔往玄关，高大的男人狂奔。
张开双臂，眉开眼笑地热情喊道：“爸爸。”
但是那不是他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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