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四个丫鬟将晚膳的菜上齐，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圆桌，肉沫酿豆腐、奶香鲫鱼汤、八宝茄子、南瓜盅、糟鹅掌鸭信、鸡髓笋、水晶皮冻、素馅酥皮春卷，梅昭坐在主位上，紫苏为她布菜，“怎么还不见苗护院？芸香没去叫她？”
屋外头候着的芸香听到自个儿的名字，苦着一张脸踏进门槛，“二爷，不是我不去叫，苗护院不肯来，还说与程护院一样的职责，去与他吃一样的饭菜也就罢了，万不敢跟二爷吃一样的。”
“她人去了没？”
“没呢，紫苏姐姐说先不要给程护院端饭菜，等二爷问过了再说。现下厨房里热着酒菜，随时可以让人端上去。”芸香低着头应答如流。
香雪苑里除了大丫头紫苏，就数芸香最机灵懂事，跟在梅昭身边也有四年，不过她仍然甚少进入梅昭内室，贴身伺候的事都由紫苏承办。
“好，让人给程护院送饭菜，你再去叫苗护院，就说我有话同她说。”梅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侧过脸，好笑地跟紫苏说话，“我长得像急色的人么？”
明明一脸病色，再加上四肢孱弱，苗凤行就算是个女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制住，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做什么。
紫苏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怎么会，二爷最是温柔体贴，从不强迫人做不愿之事。苗护院新来，对您还不够了解。”
说话间，苗凤行已站在门外，扬声道：“了解什么？”
“苗护院快请进。”紫苏到门边去迎苗凤行，她却倒退两步，跟紫苏拉开距离，不苟言笑道：“不必了，我是护院，本该跟程刚坐在一处。听管家说，二爷是最重规矩的人，我怎好做那例外。”
“坐吧。厨房今日就准备了程刚一人饭菜，就算苗护院过去，也没得吃。我也不是日日让你跟我同桌而食，以后会将膳食送到你房里。”梅昭一口气说的话多了，又咳嗽起来。
苗凤行一来，梅昭就为她破了例，紫苏管着一院子的丫鬟，本就是重规矩的人，再加上她狂妄逾礼，更是替梅昭不值，出声道：“我们香雪苑的小厨房是独立的，专给本院做吃食，平日里只备二爷的份。等到明日菜农送菜来，苗护院就能在屋里用膳了。”
“不用麻烦，既然收了二爷的钱，我就会尽力办事。如果需要双份的价钱才能尽忠职守，焉知我不会被他人收买，暗害二爷？”苗凤行两手背负身后，穿黑底暗红斜襟短打，尽管语带恭敬，但一身傲气实难掩饰。
这样骄傲的女子，不管是紫苏等丫鬟还是梅昭都从未见过，片刻后，梅昭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说：“给不给是我的心意，要是苗护院不愿一人独食，也可以跟程护院甚至是院里的丫鬟共用。今日，就坐在这里吃吧。”
苗凤行皱眉盯着梅昭，后者泰然自若地吩咐芸香另拿一副碗筷，摆在她对面，光从她的脸上只看到诚意，似乎并不是另有企图。
苗凤行离开津城已近三年，做过十几户人家的护院，其中超过一半人家的公子少爷老爷对她起过歹念，要不是她从不吃独食，武艺高强，为人机警，恐怕早就着了道。
思及此处，苗凤行并没有动作。
“苗护院年轻貌美，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正常。”梅昭说着，让紫苏把桌上八道菜全夹到她碗里吃了一口，继而笑着招呼苗凤行，“你瞧，我全试过了，没有放不该放的东西，苗护院尽可放心了。”
苗凤行仍是不动。
“若论样貌，我梅府上下出众者多，可像苗护院这样能打倒五名大汉的女中豪杰，放眼整个襄安县也见所未见。比之旁人，我对苗护院自然是多了一份敬意。”梅昭摇了摇头，眉宇之间有些落寞，“看来是我搅扰了。”
苗凤行心中一动，想到下午在院子里，梅昭确实没过多关注她女子身份，反而让他们六人一起比拼，光是这一点，她就已经胜过九成九的人了。
既然饭菜无异，梅昭又盛意拳拳，苗凤行也就不再推脱。
两人才吃了几口，院外就传来吵闹之声。
“我是梅家大爷！你谁啊！？让我进去！听见没有，快点滚开！”梅荣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院子传进屋，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哎哟你敢打我！”
“你们都给我上！不是说来保护我的吗？还愣着干什么？”
程刚不过一人之力，拦不住罗大和唐洪的联手攻击，梅荣很快就领着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遇到丫鬟上前阻拦，更是毫不客气地将丫鬟们推到一旁，冲着屋里喊：“梅昭，你什么意思！？手都伸到我跟前来了，是欺我庶出，无人可用吗？”
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了，怕外头的风吹进去，梅荣冲动归冲动，好歹还记得梅昭的忌讳。等了一小会，里头还是没动静，他才气的失了理智，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伸手去推门。
手还没碰着，门就嘎吱一声向内打开，梅荣用的大力气推了个空，人也随着动作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扑到门后站着的明艳女人身上，他心里一动，反而张开手臂，想抱个温香软玉在怀。
苗凤行又岂会让他得手？迅速后退了两步，在她与梅荣之间腾出一段距离，抬起一脚，未曾收力，结结实实地踹在梅荣腰腹上，将他踢得跌在屋外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喂，我的尾巴骨都要摔裂了！还不快来扶我！还有你你你，去把她拿下！”梅荣在小厮的搀扶下撅着屁股站起来了，却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地揉着伤处。
他平日里喜欢闹事找茬，身边也总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跟班，得了梅荣的令，两人一左一右抓向苗凤行，接着各自惨叫一声，捧着骨折扭曲的手臂踉跄着往后躲，再不敢招惹苗凤行。
“大爷，我们打、打不过啊！你还是让俩护院来吧。”跟班之一抖着声儿说。
“废物！都是废物！”梅荣骂的是跟班，但伸出去的指头就差没戳着苗凤行的脸了。
那边苗凤行才抬手，不过是整理袖子，也是故意吓唬梅荣，他就吓得缩回手，踩着身后小厮的脚后退了好几步，跟苗凤行拉开了距离。
“你从哪儿找来的悍妇，我好歹是你兄长，她居然敢对我动脚！”梅荣又气又急又怒又憋屈地吼道。
“大哥莫怪，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总是快一步，再者也还未见过大哥，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吧。”梅昭吃完一块笋片，还擦了嘴巴，才慢腾腾地起身，走到门边来，“大哥摔得厉不厉害，不如请个大夫，免得影响日常坐躺。”
“惺惺作态！”梅荣恶狠狠地说，“我问你，那两人什么意思！”
“我们梅家树大招风，前阵子我差点丢了命，为了大哥的安全着想，我才拨了两个新招的护院过去。小弟关切之心，大哥莫要错怪了。”梅昭笑容如水，正是温柔刀，刀刀割人命。
“我就找不着人？还需要你给我拨？我不要，你收回去！”
“人已经给出去了，就断没有收回来的理。再说小弟拳拳心意，大哥不收，多伤我心啊。”梅昭抹了抹干燥的眼角，一副伤心的模样。
梅荣最恨梅昭演兄弟情深的戏码，明明早就撕破脸了，父亲又不在这，演给谁看呢！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拔高声音，说：“前两天你找爹告状，你当我不知道？还拳拳心意，我呸！”
“大哥误会我了，大夫是为受伤的小厮找的，人都到府上了，当然给父亲把把脉。怎么就成了我告状？小厮身上的伤也不是我打的呀。”梅昭惊讶不解地说。
梅荣被噎得够呛，想找茬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揉着屁股，忽然想起来是被梅昭手底下的人踢得，当即有了底气，得意道：“你等着，我这就告诉爹，你不管好手底下的人，还让她踢我，打我的人。爹最恨兄弟墙阋，让他教训你，免得都爬到我头上去了。”说着甩手就要让小厮扶着他走。
梅昭也不留他，在后头自顾自地说：“大哥平日喜欢在外头耍，又容易与人结怨，我原是担心你被人绑去，才送你护卫。谁知你不念我的好还闹上门来，你要找父亲告状，我也正好求他评理，看看咱们俩人谁错谁对。我是不怕父亲发怒，但大哥不如想想，父亲罚你禁足七日，在院内好生反省，你擅自跑到我院子里闹，就不怕父亲延长禁闭时间，再扣你月银么？”
梅荣的步子越来越慢。
本来嘛，他既不怕禁足也不怕罚月银，最多是面子上过不去，只要花钱买通门房就能偷偷溜出去，他自有法子弄来钱。
但前阵子他养了一个外室，花了不少钱，再加上雇人行凶，兜里已经没有钱了，要是父亲真罚了他的月银，他支取不得账上的钱，又不能出去弄钱，牢里头的恶徒把破事抖出去，他就真完蛋了。
想到这里，梅荣已经歇了去告状的念头，但一看到院子外头杵着的两个护院，他又不甘心。有这两个碍事的东西跟着，他能办成什么事？
得想个法子弄走他们。
快走出院门时，又听到梅昭在后头说：“大哥出门可千万要小心，别像弟弟一样遭人绑了才好。”
梅荣气的一哽，又有些不安。
他不会知道什么吧？
不行，得赶紧弄钱堵住他们的嘴。
要被父亲知道了，别说继承梅家，扫地出门都有可能。
梅荣匆匆赶往随心轩，准备找几样值钱的东西当了，先换点钱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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