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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零章游刃


李呈荷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遇到阿明哥的日子起,开始了他生命的倒计时,而这倒计时,已不足百日!

        自从和石保祖一行离开了京城,五六个人一直走陆路,七爷和手下轮番盯着呈荷,但他可不是他们几个能盯得住的。

        这几个人若论身上的功夫,没法和李呈荷相比,毕竟呈荷是老爷岭武功头把交椅燕民惠的爱徒,即便魏明学和他斗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何况这几个人。

        但呈荷自知不会和族人动武,便由着他们“官差”一样,把自己解到金陵地带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没留一个字和一句话。

        若论逃脱之术,李呈荷自然是高妙的,他十七岁上就曾不为人知的逃出了老爷岭!

        虽然半年之后,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但李拜天并没有再让人厉令他回家,所以他过了五年随心的日子,娶亲生子摆地摊,虽不算富足倒也衣食无忧。

        然而,他的好日子结束了!

        ……

        阿呈居然出现在钱塘!

        李拜天知道这个消息又惊又喜!虽然阿呈是瞒着他私下老爷岭的,但那是呈阿呈!是他曾最寄予厚望的爱子!

        他已经九年没有儿子的下落了!

        这九年他带领族人疲于奔命。

        但他时刻记挂着孩阿呈!尤其是现在,自己老了,他是盼着儿子那回到自己身边!

        每每娘亲垂泪提起孙儿,他故作坚硬的外壳就会被削弱一层,当年呈荷决定下山时曾透露过风声给母亲,虽他没有说因由,但他选在存芳大婚前离家,自己不是没有想法,及至看到阿栖嫁过来和存芳的日子,他的想法就更加坐实了。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多少事情,都是因为“情”字执念导致的!他的心里一阵阵烦闷。

        执着于情的人是傻的!只怕他的孩子们都是傻的!

        一个在外漂泊身无归处,一个栖栖惶惶心无所属!最可怜的是阿栖,那么好年纪就撒手走了。

        阿栖死了,长房无人,存芳不肯听从自己的主意再娶,只说不愿意玉嫦受委屈,一而再再而三推迟不肯续弦!

        为了子嗣大事,父子俩争执了好几次,明学在中间出面调停,存芳才勉强答应每年选几个女子,如果有谁能开枝散叶再娶进门!

        李拜天让了步,把这件事交给了明学操办,可四五年了竟听不到一点喜讯!

        眼见存芳年近三十了,他一天比一天心焦。

        存芳是十几岁上就跟着老七流连春馆的,如今鳏居多年,怎么却连女人也不愿沾染了?私下里他和石保祖讨论过这件事,认定阿栖嫁过来后存芳对其他女人便不再喜欢了。

        但他总觉得哪里说不清楚!

        一年年过去,他越发为李家香火的事闹心!

        忽然,三爷常轲那边传来消息,说二子呈荷出现在几千里外的绍兴钱塘一代,而且,娶了妻,还有了一个四五岁的儿子!

        常轲的消息自然不会错!当年,畦楚一族特意留了常轲一支在山下,为的就是沟通四方消息。

        几年前常轲曾探听着呈荷在京城里,于是他火速派出了七爷石保祖长途跋涉赶了过去,回来却说扑了个空。

        这次毕竟在华南!消息应该更可靠!

        老七做事不稳妥,李拜天怀疑他在京城是扑了空,还是无法辖制阿呈让给他逃脱了!

        于是去钱塘找阿呈的事,他准备让别人去。

        存芳事多走不开,这一次他准备派出五爷燕民慧。

        他不打算让明学去找阿呈,一则明学比存芳还忙,老爷岭离不开他,二则,他断定,如果明学找到阿呈,非但带不回那一个,只怕这一个也跟着走了!

        于是五爷是最佳人选!

        若说老爷岭上有谁比他李拜天更疼爱二子呈荷,那个一定是燕民慧。

        四五岁上燕民慧就正式收了呈荷为徒,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徒弟,明学当时并没有拜师,因为那时魏澜夫妇还健在,他们舍不得阿明吃苦,而且他们清楚阿明志不在此。只是小兄弟俩成天长在一起,确切的说,阿明整天跟着弟弟阿呈屁股后面跑,所以才一起习武练功。

        阿明真正发奋是在成了孤儿以后,虽然他一路追赶上来,但燕民慧名义上的徒弟仍然只有阿呈一个。

        民慧疼爱这个徒弟,他没有孩子,他把阿呈当儿子一样的看待!

        但是燕民慧这一次钱塘之行竟然也扑空了!

        他心道:难不成老五也徇私放走了阿呈?

        但没过多久这个疑点不攻自破,因为常轲传了新的消息,他找到了阿呈,并且说服他回到了内江!

        常轲带话给李拜天,说阿呈的事不要逼的太急,不然依他的性子再两个远走高飞!既然阿呈答应留在内江,那就一步步来!

        常轲和李拜天商量,既然在内江,就让明学多劝说着阿呈,说不定慢慢的回心转意。

        阿呈不是存芳,存芳看似霸道,实则心里是个听从李拜天把持的!

        偏偏是娶亲的事拧着!

        他决定双管齐下,一边着手给存芳选亲,一边要利用阿明来操控阿呈!

        ……

        陆中霖一入内江,就被各种公务琐事缠身,他实在不愿再分心去处理这个新收的文书带来的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是非了!

        他决定让这个李二绍离开自己的部队。

        反正收编手续迟迟办理不下来,让他走都不必正是办除名。

        李二绍走之后,也能落得个自由自在,反正是个不受约束不服管理的心性,而自己也落得耳根子清静。

        说实话,他不是不爱才的将领!当初,他就是因为惜才爱才,才破格把这个李二绍留在身边做了文书,否则这个来路不明也不适合军旅生涯的人怎会一跃到了他身边并且受到重用。

        可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所犯的过失实在太多,他虽新征入伍,但毕竟年岁大了些,不像新兵蛋子好约束,连现在祝怀庆、林江浦都注意到了自己对他的偏袒,下面的人自然或多或少免不了私自议论。

        也罢了,他这里是部队。这人便是再有才,若不能严守部队的各项规定,也不能为他所用,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人可以网开一面!

        他不禁有些心烦,手中的笔几次停了下来。

        入蜀之后很多事情不顺利,好友慕贤是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报告!”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声音。

        “进来。”陆中霖应道。

        推门而入的是林江浦,他极喜欢这个学生,沉稳干练守纪!

        陆中霖笑问:“有事吗江浦?”

        经历了陆军士官学校的几年学习生涯,林江浦从骨子透出了合格的军人气质,他几近呆板的要求自己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严苛自律,此刻他行礼毕回禀道:“老师,李二绍说临走前想再面见您一次!”

        陆中霖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

        林江浦转身出去,又被叫住问:“江浦,对李二绍的那些议论你怎么看?”

        林江浦虽比李二绍年轻了十来岁,但言行更为老成:“老师,我觉得那些议论不重要,但他很多事不肯解释清楚,这本身太奇怪。据我观察,除了枪法,李二绍武功也很高,但他深藏不露!”

        陆中霖点了点头,他虽儒将出身不擅习武,却也能从李二绍举手投足间断定他身手不错,绝不是他说的在戏班里跑龙套练就的!

        说到他的枪法!

        他第一次注意到李二绍就是因为林江浦甄城几个新兵训练枪法。那是李二绍第一次踏入碗盖山兵营,陆中霖一眼就发现他是打过枪的,一试,果不其然,他虽遮掩着输了林江浦,但他俩都能断定,此人枪法不在林江浦之下!

        要知道,林江浦的枪法在他部下中绝对是佼佼者!

        陆中霖第一次见到这李二绍,就没来由的喜欢上了他,虽然就性格而言,这李二绍和他背道而驰,相较之下,江浦更像自己一些。

        陆中霖道:“你觉得这个人人品怎样?”

        林江浦道:“有才干,但太放纵!几次醉酒影响都很不好,况且来路…实在不好说,他推说不知道祖籍在哪,我是有点怀疑。所以他至今连军籍都报不上。但是若说他偷盗,我看是应该不会的。”

        陆中霖点点头:“你去吧。”

        林江浦出去,立时李二绍敲门进来。

        ……

        陆中霖几天前在宽长街安顿下来,就一直扎在兵营里。内江离他的祖籍泸州很近,他虽少年离家,毕竟是这方水土的根基,能够很快适应,而林江浦甄城那十几个陆军学校追随他来的就不同了,北方孩子千里迢迢入蜀多有难耐,他找了人单独给他们弄吃的,这些年轻人都是他心爱的部下,他组建的这只首枪队更是他的得力膀臂,所以他会尽力照顾好他们,给他们一个过度的机会。

        一切都需要建立起来。

        刘统的副官程吾光递交来的文件已经看了两天了,他起身离案,缓步走到操场。操场边上站了一群年轻男子,大都十几的年纪,多是看了征兵告示前来入伍的,本地人虽多穷苦,但三块钱的军饷引来的人并不多。

        一群小伙子中,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格外引入注意,此时正拿着一根樱枪舞了一番。

        陆中霖这只队伍里有些是前任刘统的手下,不仅松懈懒散,武器弹药也极为匮乏,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手没有火气,就算有枪的子弹也有限,只配了背刀和樱枪之类。所以樱枪队进到□□队,是需要考核的,更不要说进入到首枪队。

        李呈荷舞毕收式,几个围观的叫好鼓掌,他自将樱枪还了原来的兵士,仍和那些娃娃们一起等着招募员。

        见陆中霖走过来,乡下娃娃哪里见过世面,个个局促的手足无措,低头不敢作声,只有呈荷显得不卑不亢。

        陆中霖便问他:“你樱枪耍的不错,以前练过武功?”

        李呈荷道:“回大人,都是花把式而已,以前我在戏班子里跑过龙套。”

        原是刚才的兵士操练时樱枪掉落在地,呈荷用脚尖挑起来,随意舞弄了几下子。不想被长官恰巧看见了!

        陆中霖问:“你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

        李呈荷道:“回大人,晚生…我叫李二绍,二十六了。”

        陆中霖道:“你年纪不小了为什么想参军?”

        李呈荷道:“男儿都有报国心。”

        陆中霖点头:“好!”

        便又问一遍:“你是哪里人?”

        李呈荷道:“我从小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陆中霖问:“二绍,是哪个绍?你行二吗?”

        李呈荷点头道:“报告长官是绍兴的绍。”

        陆中霖道:“你应该是个识字的吧。”

        李呈荷点头道:“认得一些字。”

        陆中霖道:“你这个年纪想是已经成亲了。”

        李呈荷道:“成亲了,孩子也四岁多了。”

        陆中霖道:“咱们虽说是驻军,一有战事也是说走就走的。”

        李呈荷道:“那是当然,先国家,后自家,这个道理没错的,您不也是……”

        陆中霖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李呈荷答道:“报告长官,我在京城呆过几年听说过您的名号!所以才特意来报名的!”

        陆中霖笑道:“但你的年龄和情况不大适合当兵。”

        李呈荷道:“我想投在您的麾下做个文职。”

        陆中霖刚要说话,忽见甄城边解腰带边走过来,便问他:“今天和江浦谁赢了?”

        甄城和林江浦是同年,性子开朗,他行了礼道:“报告团长,我自然不能让江浦有跑圈锻炼机会。”

        果然又是他输了!

        甄城和林江浦一样,虽都是寒门子弟,但江浦刻板,甄城却天生洒脱,以后定然是个招女孩子喜欢的。

        后面林江浦紧跟着过来,一手牵了两匹马。林江浦在射击方面是很有天赋的,后天训练虽重要,但先天条件才最难得!

        江浦给陆中霖行了礼,又对甄城道:“就那么一说,你还真跑吗?”

        甄城道:“二十圈怕什么!我言出必行!”

        江浦道:“老师您看文件累了吧。”

        甄城道:“老师,打几枪换换脑子?”

        陆中霖笑了,掏出腰里的配枪,忽瞥见旁边的李呈荷,他正用一种爱抚的眼光看着林江浦身后的马!

        林江浦的沐霜是一匹银驹,高大漂亮,人见了没有不喜欢的,但这李二绍的目光中,不只是喜欢,而是更深一层的,爱慕与思念的感觉,有点像少年看到了他倾心的少女的眼神,陆中霖哼的笑了一声。

        李呈荷忙收了目光,才发现陆中霖手上精巧的配枪,真的是好家伙!

        他并不知道,这柄枪原是赵家大少爷慕贤送给陆中霖的。

        “好枪!”他的声音可能躲过了众人的耳朵,但他的眼神又一次引起了陆中霖的注意。

        “你打过枪?”陆中霖问。

        李呈荷点了一下头。

        “试试?”陆中霖把枪递过来。

        李呈荷道:“长官,我来是想入文职,打枪就算了吧?”

        陆中霖的:“文职兵也一样要训练啊!”

        李呈荷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缓缓走出几步看了看五十米靶,又回头看了看陆中霖。

        林江浦甄城和大伙都在看着他。

        他屏息瞄准一枪射出,未中环心也未脱靶。

        “嚯!相当不赖!”甄城拍手高声叫了起来,操场上的群人也都称赞叫好,只有陆中霖和林江浦意会对望了一眼。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

        李呈荷脱了军装换回了素人的衣服,两边手肘处竟然打了整齐的补丁,陆中霖看着李呈荷道:“以后钱财方面有什么困难,就让人和我说。”

        李呈荷一笑:“谢谢团长!”

        陆中霖道:“我知道你当兵不是为了那几个饷银。”

        李呈荷道:“只要肯付辛苦,养活妻儿还是没问题的。”

        寒门子弟?他真的是寒门子弟吗?陆中霖脑子里问自己,一面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心里有一些期待,这个人身上有一些神秘的东西,他并非因好奇想探知究竟,他期待的是绝对的信任和忠诚!

        李呈荷道:“解释?大人想知道什么?”

        陆中霖盯着他:“你是谁?”

        “我是李二绍。”

        “李二绍到底是谁?”

        “一个敬佩您,真心愿意追随您的普通人。”

        陆中霖看着眼前的人,无论作为陆军教官还是带兵的将领,他看到过多少部下或多或少畏惧的眼神,但这个人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躲闪,他并不享受旁人的惧怕,但而今这样的眼神却令他疑惑。

        陆中霖摇了摇头:“你说你敬佩我,我谢谢你;你说愿意追随我,我看就不必了。”

        李呈荷道:“我知道,我年龄太大了不适合从军,而且我有家室拖累,您破例批给我假。我几次醉酒晚归不听从长官约束,都是您法外开恩没有重罚。其实,如果真能让我留下来,我情愿以后滴酒不沾。”

        陆中霖道:“招募官说你报不出籍贯,手续不全不能入编。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本人有文化,你父亲还曾做过教书先生,可你连祖籍都说不出?你的大号也是你自己取的,我很想听实话,你到底什么来路?”

        李呈荷怅然道:“在京城时有人曾和我说过,名字和来历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缘相识。”

        陆中霖道:“可我这是军队!有纪律有王法的地方!我几次偏袒你,上上下下都有议论,想堵住悠悠之口,我只能责罚你!可二十军棍下来,不残也是重伤!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离开。”

        李呈荷道:“团长!我受的住二十军棍,我只是怕……”

        陆中霖问:“怕什么?”

        李呈荷道:“我是…是怕以后,挨军棍会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李呈荷苦笑道,他心里明白,如果爹爹执意让他从部队出来,只怕有太多手段,如果自己执意不从,这内江驻军怕也没个太平。

        陆中霖道:“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你都不肯开诚布公?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有什么人在针对你?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在我面前掩饰了你的好枪法,对吧?”

        李呈荷笑了:“并没想瞒着,只是当时我就说了,在您手下求个文职而已。”

        陆中霖道:“教书匠的儿子是个神枪手。”

        李呈荷道:“说起神枪手,我倒觉得林江浦在这方面多加训练,会是出类拔萃的!”

        陆中霖道:“还是说你吧,那次吴富贵他们说你偷了军饷,你为什么不申辩?”

        李呈荷道:“我不屑。”

        陆中霖道:“我倒想听听。”

        李呈荷笑道:“从小到大我就不会藏钱的,何况还是藏在自己褥子下面,睡觉多硌得慌。”

        陆中霖道:“你不申辩就不怕落个贼名。”

        李呈荷道:“有什么可辩的,信我的人不用申辩,害我的人更不用我申辩。”

        陆中霖的新兵营安排在整个兵团角上的一排房子,百十个新兵二十七人一屋,共分派了大五间,呈荷带着大伙只用了一天时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很整齐。

        大家每日出操吃饭巡防,其余的时间多在这里。唯独李呈荷有陆中霖的特许,初一、十一、二十一,一个月有三个晚上可以放假回家看看住一宿。

        一日李呈荷听命去医务组取了些药粉准备把几间屋里撒些驱虫,一进兵营就见新兵们在操场吵嚷,本地兵外地兵分成两派,带新兵的吴长官正在给外地兵训话,一见呈荷回来忙道:“正好他回来了,你们都别吵了。”

        一面对呈荷道:“李二绍,富贵攒了两个月的饷银丢了,大伙互相搜一搜身,省的猜疑。”

        说着就要让人搜检呈荷。

        呈荷刚要开口,就有人道:“本地兵是相互查看的,凭什么我们就得让别人家搜身?”

        “对啊,我们也可以相互查看,这分明是欺负我们外乡客。”说话的叫大河。

        呈荷道:“吴长官,我们来当兵的,又不是有前科的贼人,为什么要搜身!”

        “对对,为什么要搜我们!”

        外地兵更加吵嚷起来。

        那吴长官本想着拿下呈荷一个,其他也就服气了,便道:“不是欺负你们外地人,本地兵发了饷就拿回去给家里收着,身上都没有什么钱,所以外地兵才搜的仔细些。”

        呈荷便问富贵:“那你的军饷怎么两个月都没交到家里呢?”

        富贵是本地人,和吴长官是远房叔侄,平时也很得他照顾。

        富贵苦着脸道:“家里没人了,所以都是我自己收着…求大伙帮帮忙吧。”

        呈荷看着不忍道:“富贵你别急,钱什么时候没的?”

        富贵道:“昨天夜里睡前还在呢!”

        呈荷点点头,对吴长官道:“我们是军人,搜身就不必了,富贵的钱自已会出来的。”

        大河疑惑道:“偷走的钱,自己会出来?”

        呈荷道:“他能自己走,就能自己回来。”

        有人道:“要是外面的贼呢?”

        吴长官摆头道:“外面的贼会偷兵营?!还偷个新兵营!”

        呈荷一笑,心里料到了几分。

        果然一会就有几人小跑着来报告:“找到了!在一零二室27号床褥子下边找到六块钱!”

        果不其然,呈荷轻轻叹了口气。

        吴长官问:“二十七号是谁的床?”

        呈荷平淡道:“我的。”

        吴长官道:“你的?富贵的钱,怎么会在你床下?”

        有本地兵小声道:“可不就是外地兵偷的!”

        大河道:“吴长官,你刚才说的,大家都有饷银,怎么说李二绍床下的钱一定是富贵的?”

        富贵道:“有一张钱,钱角折了两道纹,压平了也能看出来,可以查查。”

        呈荷道:“不用查了,就是富贵的。我的钱早交回家里了。”

        说着他便要走。

        吴长官拦道:“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呈荷道:“不然呢?钱不是已经找到了。”

        吴长官道:“那你得把事情说清楚啊!”

        呈荷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钱是不是你偷的?!”

        “在我床下就是我偷的?!”

        吴长官道:“李二绍,你别觉得陆大人和你说过话,你就了不起了!你得说清楚这钱到底怎么回事?”

        李呈荷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只有这钱自己知道,你问问它。”说罢就走。

        就有人小声笑道:“他哪说的清楚!他连自己老家在哪里都说不清楚。”

        李呈荷向那人看了一下,并不说什么。

        又有人道:“听说他手脚一直不干净的,早年在京城里唱戏的时候,天黑暗夜就去摸过大户人家!”

        李呈荷的步子猛地停下了,却没肯搭话。

        “怪不得他比咱都阔气呢!你我哪里吃得起大酒楼的?!”

        “未必是小偷小摸!没准更有来头呢!”

        “那天和他喝酒的是老爷岭的土匪呢!”

        呈荷终是忍不住了,看向说这话的人,那不过是个娃娃,见呈荷盯着自己,心里慌了。

        呈荷道:“不管本地外地的,进了兵营大家就是同袍兄弟,你也不用怕,我只想问你,怎么会认得老爷岭的…土匪?!”

        那娃娃脸道:“我怎么会认得土匪!是在酒楼外面执勤,听见客人说的。”

        呈荷点头笑了:“很好!”说罢扬长而去。

        这一幕恰巧被陆中霖看到了,他也搞不懂李呈荷说的“钱自己走就会自己出来”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好奇才驻足看了一阵,虽然搞不清来龙去脉,但他和林江浦一样,不相信李呈荷是贼。

        “他们那次说,你和老爷岭的人有瓜葛,你有吗?”陆中霖问。

        李呈荷斩钉截铁摇头道:“我没有!”

        陆中霖点头,继续问:“他们说,你在京城摸过大户。”

        李呈荷笑了:“很早以前我确实去过京城,真的很多年了!可有意思的是,流言蜚语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程,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传到团长您这里。”

        陆中霖道:“新兵派定班长的事也是你透露出去的吗?你和那几个一起去喝酒?”

        李呈荷笑道:“这个事本来不大,但却会让我落个口风不严的名声,更会让团长您怀疑我的人品。”

        陆中霖想了想,又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呈荷毫不掩饰道:“我想去探探狮子山。”

        狮子山!

        陆中霖拍案:“为什么!你离开部队就是平头百姓,你去狮子山我也管不了你!可你为什么几次和我提狮子山!”

        一入内江,他就听到了很多关于狮子山的传言,捕风捉影神乎其神!

        上月的驻军会上他当着川蜀各界人士明确表示:一切散布谣传,私上狮子山或结伙探宝者,一旦发现定然重责!

        关于藏宝的传言,关于四兽图,江湖有太多的窥视,而且像瘟疫一样,已经传进了官府和军界!他作为驻军首和县丞大人傅英甲联手烧毁了残存的四兽图中的两副,让那些人都死了心!要说仍心存觊觎之心的,当属老爷岭的李拜天!

        李拜天是个心机很重的人,都知道老爷岭的生意见不得天日,但他初来乍到,查了几次对方都做的滴水不漏抓不到一点把柄!而且在狮子山出现了几次械斗,据说也是李拜天的人搞起来的!祝怀庆带着首枪队的人几次平乱仍不能理出头绪来。

        而且,李拜天和傅英甲有同科之谊,不能轻易针对。

        而今,李二绍有意无意又提起狮子山!

        看着面色严峻的陆中霖,李呈荷丝毫没有退缩:“大人,洋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他们已经断言川蜀有铜陵矿!咱的样板筛选已经落后他们,内江周边几个县山体咱都采了矿样,连屠鹰峰都在筛选,为什么您偏偏就躲过了狮子山!”

        陆中霖道:“为了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就为了二三十年前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东西,多少人死在望江死在狮子山!”

        李呈荷道:“大人,成大事者何必斤斤计较!您和傅英甲大人传令封了狮子山,是因为江湖纷乱,探宝的人走火入魔!可现在找矿点是大事,为什么不能收回成命!我之所以请求面见大人,就是希望您好好考虑这件事。”

        陆中霖怒道:“你在这鼓吹狮子山,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根本你就是老爷岭的人!”

        李呈荷道:“我曾经研究过望江的水纹,而且很多年以前我探过一次狮子山!真的可以取样试一试!而且,从望江县难度太大了,只能从内江县这边上山!”

        陆中霖道:“原来你也是受到四兽图的蛊惑,热衷于探宝的人!”

        李呈荷道:“我对财宝没兴趣!当时我想弄清的是,人们为什么坚信山上有宝!”

        陆中霖道:“你探到了什么?”

        李呈荷黯然道:“地势险要,蛇兽害人,加上那段时间遭了水患,很多人没到腹地就断送了性命。”

        陆中霖叹气:“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入川就和傅老爷共同决定毁了什么四兽图,强令封山的原因!”

        呈荷道:“这个我赞同,官府和军队不出面,局势会更乱!会死更多的人!可土匪的财宝和国家的资源是两码事,不能怕人议论就掣肘不前,希望您再考虑考虑!这就是我临走前最想向您说的。”

        陆中霖没有说话,李二绍的胸襟让他再次动了想留下他的念头。

        呈荷见他有些和缓,便道:“小民还想向您再进一言。”

        陆中霖点头:“说吧。”

        呈荷道:“地方财政不足以支撑资金需求,军队更没有这个力量,如果开采矿山,我建议联络当地财阀,最有实力和潜力的就是晁天啸和李拜天!”

        陆中霖道:“你还说你和匪人没有瓜葛!”

        呈荷道:“我没有!我……”

        他刚要说下去,忽听一声报告,陆中霖的把兄弟祝怀庆推门进来。

        祝怀庆是多年辗转在战场上的人,个子不高身板极敦实宽厚,他快速走到陆中霖面前,递出一张字条。

        陆中霖接过看了一遍,和祝怀庆相视对望,有同时将疑惑的目光转向李呈荷。

        李呈荷心中叫苦:又是怎么了呢!

        陆中霖冷冷问道:“李二绍!你几天前是不是去了……”他竟然没说出口。

        祝怀庆接了话问:“李二绍,你去没去过锦城云乐!”

        李呈荷不解,他好奇字条的内容。

        祝怀庆道:“锦城云乐,就是春风荡里最大那家妓院!”

        呈荷苦笑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陆中霖看着他,将书案上一个纸的信封默默递给他,祝怀庆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信封里面没有信,呈荷从里面摸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当年赵家大少爷给他的那枚回纹玉佩!

        呈荷惊喜笑道:“大人!它怎么在您这里!”

        陆中霖心里一凉!

        祝怀庆诧道:“还真是你的!”

        呈荷微笑道:“是我的……”

        祝怀庆道:“看来字条写的是真的,李文书!看不出你这样的寒门子弟,在春馆酒楼可是一掷千金啊!”

        陆中霖也心里哼道:这教书匠的儿子,平日里靠做小买卖养家糊口的李二绍,出手真好阔绰!

        他和祝怀庆是军旅汉子,他们看得出这块玉值钱,但他们不知道,这块玉比他们能想象的更值出很多。

        呈荷道:“这块玉是被人骗去的……”

        祝怀庆道:“因为女人才被人骗了去的吧。”

        呈荷点头:“是的,是很早以前……”

        陆中霖打断他:“带着你的玉佩走吧!”

        呈荷道:“大人,这块玉五年前就给人了,而今不早不晚却出现在您的书案上!”

        祝怀庆问:“给人了?给谁了?”

        呈荷只得道:“给了一个花船的老鸨。”

        祝怀庆呵呵一笑。

        陆中霖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我这里陷害你吗!是谁?为什么总是针对你?”

        呈荷哑口无言,只喃喃道:“这只玉佩怎么会在这?”

        祝怀庆道:“昨天两拨人在锦城云乐跟姑娘吃酒争风,互相看不顺眼动家伙打了起来还伤了人!我和江浦带着首枪队赶过去,逮了十几个,现场就发现了这个东西,可在场的姑娘老鸨和嫖客都说不知道这个是谁的,有几个看着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我就疑心这东西是个大人物的,便带回来交给大人,果不其然,今天收到了字条,说这贵重的东西是你李文书的!而且居然是匿名字条,可见知情人很忌惮你呢!”

        一个好大的局!这个局居然做了五年!

        呈荷心头一颤!或者是九年!

        他想解释,却觉得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

        陆中霖摇头道:“看来,我这里留不下你这尊佛!”

        军营他是留不得了!呈荷欲将信封放下,听得陆中霖一字字道:“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必留在我这里!”

        他叹了口气,忽瞥见书案上陆中霖写好的信和信封,上面是赵慕贤的名字!

        呈荷道:“陆大人…您与京城首富赵家少爷交厚?”

        陆中霖不料他问这个,答道:“赵家老太太和我母亲是两姨姐妹,赵老爷是我表兄,怎么赵家还有你的朋友?!”

        呈荷想提赵慕贤,话到嘴边只道:“那样的人家那会有我这样的朋友…只是五年前,赵秦联姻我去唱过堂会,见过赵家少爷。不知他现在可好。”

        祝怀庆道:“你还真在京城戏班跑过龙套!”

        陆中霖也不禁想起了“摸过大户”的话。

        呈荷心道:算了,即便提了赵慕贤也是于事无补,横了心道:“大人,洋人要拿走的是咱国人的矿,是咱们的资源,不能听之任之,这是大事,您千万不要顾忌太多!狮子山应该采样,李拜天和晁天啸都是可以借力的,他们应该会愿意参与,助您完成这件大事!”

        祝怀庆道:“你还了解晁天啸?我对此人很感兴趣!据说他是枪打不死的!”

        呈荷道:“血肉之躯,怎么会枪打不死。”

        祝怀庆道:“很多人都说晁天啸胸口中了枪,结果不到半个月就什么事没有了,还不奇怪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战神!”

        呈荷笑了:“想着不可思议的事,往往答案很简单。”

        祝怀庆忙道:“说说!”

        呈荷道:“我并不知道很清楚,我只听说,晁天啸这个诨号曾被叫作晁天吼,而他的真名知道的人不多,确有两个说法是晁天祥和晁天和!只是现在晁天吼再没人提及,销声匿迹了。”

        祝怀庆道:“怎么像双簧一样的!什么时候的事?”

        李呈荷道:“应该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

        祝怀庆道:“李二绍,那么老早的事你哪里听到的…你该不会就是本地人吧?”

        陆中霖同样疑问的目光也看向李呈荷,他轻声道:“这个真的不重要。”

        陆中霖突然冷冷道:“那李拜天呢?你对他也必然有所了解吧?”

        ……

        被陆中霖除名的呈荷有更多的时间喝酒了。

        自从军队出来,他又开始摆摊做生意,但是几次被不认识人捣乱,东西差不多都被抢走了、毁了。

        他知道爹爹在逼他了!

        没有军队的庇护,爹爹加大了对他的操控,而且勒令他不许离开内江。

        如果是他自己,他无所顾忌,但毕竟还有肖凤鸾和阿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路可走!

        于是他只得在晁天啸的和煦客栈支了个桌。

        晁天啸的买卖,老爷岭的人不敢太造次,而且也不会轻易光顾。

        可谁知就偏偏遇到了哥哥们!

        李呈荷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客栈里便是在酒铺子里,他已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一个菜没有,他也能掫下二斤;而且心情苦闷逢饮必醉,虽不大哭大闹,但口中总是念念有词。

        加之身上总没有现钱,这一带的酒铺极不愿接待他。

        醉后的他与清醒的他,判若两人。

        挑旗楼的伙计也不知这他家住哪里,问了一遭也没人认得,只有人道:“他好像叫李二,在和煦客栈支摊子给人写家书的。”

        铺子要打烊,小二只便把他拖到店外,好在已快入夏街上并不冷。

        李呈荷蜷在街角,口中道:“自然是有钱的!我又不会赖账!一个子儿也不会短少了你…”

        魏明学牵着怈龙走过来,见他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骑不了马,便把缰递给老石,把他背起来,缓缓往摆木井走。

        李呈荷咧着嘴笑:“这位兄弟谢谢哈!明天请你喝酒!”

        明学不语,默默前行。

        阿呈喃喃道:“我不回家,我不!”

        阿明问:“那你要去哪里?”

        阿呈道:“我要去钱塘,去云贵,去京城!海阔凭鱼鱼不跃,天高任鸟鸟不飞!为什么!我爹他不让我飞不让我跃啊!…我好想我奶奶!是她养大我的…不回家他们还说我是土匪的细作呢!诬陷我说我是打财宝的主意!我才不像他们说的!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盗亦有道!可哪有什么道义啊!都别信!我就信…呵呵,我就信…不知道!不知道最好了!”

        他又呵呵的乐,明学不知他念叨些什么:“算起来比我也大不过十岁八岁的,神气什么!上军校…上军校就很了不起吗!我也想上军校啊!可没那个命啊!我的命数…谁要是粘上我,一准让他倒霉的命啊!”

        明学不禁一怔,却不肯停下。

        老石偷偷看了他一眼。

        到了摆木井,明学放下阿呈,他已经不再说话满意的闭着眼打盹。

        明学示意老石敲了门,二人便闪开来,但见小院门向内打开,快步出来一个妇人,低头发现了地上的阿呈,又前后看看并没发现其他人。

        一时院里又跑出一个小童,那妇人并不高声责备丈夫,只道:“阿孝,来帮娘亲把爹爹扶回去。”

        ……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九年各自的经历,让当年的兄弟感到陌生而拘谨。

        上苍有时就是这样的残忍!

        呈荷从荷包里取了一块槟榔糖递过来,魏明学接了放在口中,丝丝甜腻漫开。

        那时畦楚的孩子一向亏嘴,最初几年,虽然逢初一、十五公厨都会给老人孩子提供些肉食,但毕竟出山不便物资匮乏,孩子们的吃食很有限。

        每每花儿媚从山下暗中送来些甜食,花儿羞总是分给孩童们一起吃,二三十个孩子人人有份,明学分得的从不舍得吃,而是小心翼翼的紧密收起来,偷偷拿给阿呈吃或者两人一起吃,即便这样也是多次被存芳抢了去!

        存芳天生不喜甜食,却偏偏要抢走,发给那些拥护他的孩子。

        明学环顾了一下阿呈的这间小屋,竟比双呈斋还小,再看屋中陈设,不禁责问道:“过得像苦行僧一样,这样素淡!”

        呈荷笑问:“山上还是按户分发灯油吗?”说着边仔细的剥了剥灯芯,以前他根本不会这样做,俭省灯油的从来都是明学。

        两人同住双呈斋,领两份灯油,明学要省出自己的一半数量给教养妈妈春奎婶,所以晚间看书他总凑到东阁借光,而且他从不肯让油灯过亮。

        想起以前的事,明学不禁微微一笑。

        阿呈也笑看了他一眼,二人想的是相同的。一时,他们彼此之间仿佛又在相互游走转换着以往不同的习惯。

        呈荷道:“房子是租的,凑合着并不会久住,旁边是房东的粮食库,老鼠极多。”

        一眼看见明学手里的把件,润得夺目:“阿明哥以前不喜欢这类东西。”

        明学淡淡道:“以前所以是以前。”

        随手将那脂玉白莲递给他,阿呈接了看罢笑道:“怪不得。”

        这样对称的东西,会把明学拿捏的死死的。

        复又还了给他。

        二人沉默,不禁尴尬。

        “大春儿要嫁人了。”明学找了个话题。

        “是吗?不易!”阿呈脱口道。

        大春儿是春奎婶的大女儿,比他们俩大两三岁,小时候邋遢的很,辫子总是一高一低,两支辫绳儿的颜色也永远对不上。那会儿春奎婶是打定主意要明学长大入赘的,所以才赶着主动要做明学的教养妈妈。

        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开心而略带些坏坏的笑声,那是少年才会有的一种笑声。

        魏明学问:“会在内江呆多久?”

        阿呈道:“两三年吧。”

        魏明学不问,只是等着他说。

        阿呈继续道:“不久前我在一间典当行里看仓库,结果走了水,烧了几件值钱的东西,东家知道我也赔不起,就说好了雕几个漆屏算是抵债。”

        阿明冷冷道:“倒是你喜欢的事,只是怎么听着你都是被人算计了。”

        阿呈摇头笑道:“反正都是做工挣钱吃饭,在哪里不都一样。”

        阿明问:“为什么还要去和煦酒楼摆摊子?”

        李呈荷道:“不过是想多挣几个钱,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魏明学道:“你夫人呢?”

        阿呈道:“他和一个干姐姐聊天去了,达州河渡的老乡。”

        明学问:“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

        阿呈道:“男孩子,叫阿孝已经五岁了,刚刚开蒙,读书不大行,比不得我们那时候。”

        阿呈一笑,明学也笑了。

        一时酒铺的人送来酒菜,摆了一桌子。

        阿呈翻出一只酒杯,拿清水冲洗了几次,明学笑道:“不必,土匪没那么讲究。”

        阿呈道:“家里出来没来过客人,所以常用的只有一个酒杯。”

        案子不稳,阿呈俩遂找了木片子垫了,仍然有些摇动,二人也不再去管,只管对酌。

        屋中只这一张极小的案子,即是书案又是饭桌,明学瞥见案角上放置了一张望江水纹水位图,疑道:“你怎会有这个东西?”

        阿呈道:“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陆大人让我陪着专家进山采样,所以才弄了这个来看。这个不过是那时候仿着画的,没什么用胡乱扔着,想是阿孝拿出来玩了。”

        一面给明学斟酒一面问:“阿明哥,你一向过的怎样?这么晚不回家去酒楼?”

        九年啊!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很多习惯会发生变化,再没有一个眼神就能全然明白对方的默契了。

        明学喝了一杯道:“我只是路过。”

        他不仅路过,而且“恰巧”看到呈荷因为赊欠酒账被挑旗楼的伙计抢白,所以上去帮他付了酒钱又要了一些菜肴。

        明学不大在外面吃东西,所以就近送到了摆木井。他没在挑旗楼要酒,因为“恰巧”他随身就带着现成的“好酒”!

        阿明看着阿呈自顾吃就,一面问:“连四块钱也要赊账的吗?”

        阿呈轻轻笑了:“赊着赊着就赊上瘾了。”一面赞道:“老爷岭的果子酒无人能比!”

        明学问:“这几年都去了哪里?”

        阿呈道:“在京城呆了两三年,在钱塘呆了五年多,其余的时间都是各地走走看看。”说时已经饮了好几杯,他知道明学不爱酒,也不相让。

        明学道:“街角的那家酒铺就是咱们的买卖,你可以去他家,也可以让他们送到家里吃,记我的账。”

        呈荷道:“我还是离老爷岭生意远点好。”

        明学道:“随你,去谁家都是一样,如果钱不凑手,都可以记我的名字。”

        阿呈笑了:“看来哥这几年混的果然不错,我一进江南就听说了儒匪的名号,风头不亚于义匪和悍匪!”

        明学不语,半晌道:“吃了不少苦吧?”

        阿呈道:“还行,没有娶亲的时候,一个人吃饱就好,快活自在随意!后来拖家带口的就辛苦了一些。就像哥说的,江湖世道不好混啊,何况还是老爷岭出来的,整个川蜀,谁不是闻风丧胆!”他喝了一杯,没再往下讲。

        明学道:“房子明天我帮你买下来。”

        阿呈道:“不必,呆不多久何苦花冤枉钱。”

        明学道:“两年时间也不算短,等你要走的时候,或者卖了或者还我,都随你。”

        阿呈正要说话,只听儿子高兴的喊着蹦跳着进来:“爹爹,你发财了!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吗!在外面我就闻到了!”

        只见一个小童早挣开了他娘亲的手,跑过来搭上了阿呈的脖子。

        一看就又是个淘气的。

        阿呈忙引荐:“阿明哥,这是我娘子肖氏;我儿子阿孝。”

        肖氏见礼,明学稽首:“见过二奶奶。”

        肖凤鸾便不好意思起来。

        阿孝乖巧,闪着黑色的眼睛打量明学道:“叔叔好。”

        阿呈笑道:“叫伯伯呢。”

        阿孝忽看到明学带来的酒壶,和他爹爹刻画的葫芦好像!伸手便要拿,明学呈荷几乎同时快速出手护住。

        阿呈不禁看了对方一眼,明学避开了眼神。

        阿呈遂笑着取了块米粉肉酥糕给他,阿呈左手接了,递给他娘亲,肖氏笑道:“那你们说话吧。”便拉着阿孝走开。

        明学见晚了便拦着先告辞出来。

        行出不远,郁隆迎上来,便吩咐道:“明天着人把这个院子顶下来。”

        郁隆点头,自不多问。

        远处几声犬吠,幽幽的不雄壮,魏明学心里叹道:这里居住的多是平常小户,一路走过来,也不见什么高宅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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