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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6


只是一夜没回家而已,秦启再踏入家门的时候却有种自己好像已经离开了很多年的错觉。

        “随便坐,记得脱掉你的外衣。”抱开自己堆放在木沙发上的书籍,秦启提醒着,把自己的外套挂在门口的木架子上,转入厨房。

        这是伊万第二次进入这个家。

        不同于第一次来时的做贼心虚,这次他可以很放松地观察。秦启的家位于整栋房子的二楼,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屋里的家具都是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实木家具,不像他印象中那些东方风格的家具有精细的雕花装饰,而是线条很简洁流畅的设计,看上去就相当舒适,带着普通人家温馨的气氛。除了全木的家具之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随处可见的书,种类齐全,一眼就能判断主人很喜欢阅读。

        昨天半夜登门时,伊万注意到这个家中似乎只有一个主人。而此时他在壁炉上发现了一个金属相框,夹在相框内的照片拍的是一对相貌出众的东方裔中年男女和一个七八岁的漂亮小男孩。中年男子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像是气质儒雅的学者;女性穿着高襟旗袍,长长的黑发挽成一个斜坠的发髻,插着不知颜色的玉簪,神情婉约中又透着几分英气。小男孩的长相完全吸纳了这对俊男美女的优点,而且看得出秦启的影子。

        “这是我的父母。”秦启洗过手泡了壶茶出来,见伊万在看照片,便介绍道,“两年前乘游轮旅行的时候发生意外去世了。”

        伊万听说过那次严重的海难,事故发生时几十个城邦都相继举办了祭奠活动,报纸持续报导了足有一个月,“我很遗憾。”

        秦启笑了笑:“能一起走,我想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会太难过……麻烦稍微等我一下,我会尽快打理好。”

        此时的气氛也不宜再催促什么,伊万理解地点点头。

        秦启于是留下唯一的客人,快速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入浴室。泡茶之前他就烧了洗澡水,现在虽然温度不算高,但在这个温暖的季节应该也足够用了。

        关上门的瞬间,秦启才要脱下衣服,忽然感到室温下降了好几度,光线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他疑惑地转头,没有看到自家的浴缸,而是看到了一条夜晚的街道——这整条街上都没有行人,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两三盏仍在苟延残喘,扑火的飞蛾交替着撞上路灯的玻璃灯罩,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拍打声。

        秦启再看向浴室门的方向,发现挂着浴巾的那扇门也不见了。

        这样的情景太过诡异,他立刻就有了一个猜测。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

        如此想着,秦启低下头。

        他看到一双沾着煤灰、皮肤发皱且骨节粗大的苍老的手,手中还拿着他刚才从衣橱中取出的换洗衣裳。下一秒,换洗衣裳像散开的轻烟一般消失了,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排斥。

        秦启不由自主地走进眼前这条无人的街道。行走过程中,他的脊背慢慢佝偻下来,像是做惯了重活,再也伸不直一般。他的步子很慢,很疲惫,每走一段都会停下来喘口气。他在一盏还亮着的路灯下停住,从脏兮兮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生锈的铁皮卷烟盒,珍而重之地从中取出仅剩的一根烟。他发抖的手划了好几下才把火柴划亮,凑到烟头上。劣质烟草的气味钻入口腔和鼻子,他解脱似的长出一口气。

        “你好。”

        突来的问候吓了他一跳,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位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戴着半高礼帽的绅士。帽檐的阴影遮掉对方大半张脸,他只能看到对方带笑的嘴唇和稀疏的浅棕色胡茬。

        “您、您好。”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对方,不知是否该摁灭手上的香烟。

        那位绅士说:“是这样的,我家的地下室里出了点小麻烦,不知道哪一处水管爆掉了,现在那儿简直像条小小的地下河,我需要有人帮忙把浸在水里的家具挪出来。但这个时间,路上几乎都没人了……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是否能搭把手?我可以支付报酬。”

        他直勾勾地盯住对方摊开的掌心中的那五枚铜币,急切地点头。

        而这是一个极端错误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铁床上,看着头顶刺眼的吊灯,感觉到有人正把他由内到外一点点掏空。而他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能动。

        “我明明是懂人的。”他听到那个忙碌着的绅士小声嘟哝,“只要给我多些时间,多些数据,这并不是解不开的难题。”

        手术刀跟镊子之类的东西碰撞出冰冷的响声。

        他眼皮渐沉,所见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这时,忽然有个细微的开门声打断了那位绅士的自言自语。他吃力地转动脖子,跟那位绅士一起看向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站着,长长的斗篷被晚风扬起,就像传说中的死亡天使在缓缓展开他黑色的羽翼。

        “找到你了。”

        这道冰冷而陌生的声音让秦启猛地从梦境中抽离,他全身一震,之前那种恍惚的感觉迅速褪去,眼前又是他熟悉的浴室。氤氲的水气在浴室的镜子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滑落,温暖而潮湿的气息与他刚才感受到的那种绝望的阴冷截然不同。秦启拉开门快步走出去。

        听到脚步声,坐在客厅里的伊万手捧着一本游记惊讶地抬起头来:“你这么快就好了?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我今天暂时……怎么了?”

        “你刚才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秦启问。

        “啊?”

        “不,没事。”从对方一切如常的反应上秦启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刚才的异常只有他感应到了,“顺便问一句,你的催眠会有后遗症吗?”

        “就我目前为止使用能力的经验来看,没有。”

        秦启皱起了眉,想不通导致异常的原因是什么——在昨晚跟伊万交手之前,他从来没有在清醒时忽然做梦的经历。

        在秦启沉思的同时,伊万也在观察他的神色,并缓慢说道:“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第一次见到死人,所以被吓到了,产生了什么幻觉?东方人怎么说这种状态来着,风声鹤唳,疑神疑鬼?”想当年他刚参与学会的任务时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期,而且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适应。

        想到此,伊万心底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来,大方地提议道:“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搬把椅子去浴室门口帮你守着。”

        秦启回神,摇了摇头:“不必,谢谢好意。”

        唉,矜持的东方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伊万耸了耸肩,没有继续劝说。

        ·

        另一个城市,某家高档酒店的贵宾套房里,气质冷冽的黑发年轻男子忽然睁开了眼。他那双点漆似的凤眼像不见底的深潭,让被他凝视的人从心底冒出一股极度恐惧的寒气来。

        “我……大家让我来提醒你,会议的时间到了。”酆绮说着,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担心会被他攻击。

        整个家族的人都知道,酆星泽常年失眠,所以最忌讳的就是他睡着时有人在旁边。刚才她也是一时疏忽了才会直接靠近,幸好今天对方看上去还算正常,没有睁眼就动手。

        酆绮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酆星泽沉默地站起来,自行整理着装。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傀儡师们制作的偶人一般……但论听话程度,比起偶人就差太远了。

        想到今天的会议是为了什么,酆绮心里直打鼓,同时,双眼又不受控制地从酆星泽的脸滑落到他的脖子。虽然被扣得严丝合缝的衣领遮住了,但她知道,酆星泽的脖子上该有根纯银的链子,挂着对酆家而言最大的秘密和依仗。

        “你……知道今天的议题吧?”她问。见酆星泽看过来,赶紧垂下头不与其视线接触。因为据说眼前之人的眼睛就像深渊,看得久了,会把人心底的邪念全激发出来,她还不想疯。

        “知道。”

        酆绮本来不指望会得到回答,却意外听见了回应。

        更让她惊讶的是,酆星泽拉开房门外出时又说了一句:“早点解决,我还要去另一个地方。”

        直到酆星泽已快走远了,酆绮才回过神匆忙跟上。她忽然有种直觉,这尊杀神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以至于愿意多搭理她一下。但她没敢问对方想要去哪里……后来也没机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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