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从小，父母就经常教育宁晗。
说她在家里被惯坏了，说话不懂得斟酌，总有一天会在外面吃大亏。
宁晗曾经不以为然，特别是自从做了插画师以后，无论遇到多么难应付的甲方，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跟人家愉快交流，她就更不拿父母的告诫当回事。
直到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翻过车。
因为甲方跟她是线上交流，隔着网络的距离，她即使在家吐槽得再大声，甲方也听不见。
可是眼下……
顾景明微眯起眼，眸中露出一丝难测的笑意。
宁晗的心脏跟着狂跳几下。
传说中的“大亏”或许就是现在了。
“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果断滑轨，“顾总慢走。”
顾景明不打算走了。
他一把虚握住了宁晗伸出的手腕。
没怎么用力，皮肤只是轻轻地触碰而已。
但大概是他之前睡觉的位置离中央空调出风口太近，宁晗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两人体温的差异。
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盛满冰块的玻璃杯碰到。
让她指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然而没等她生出更多旖旎的念头，顾景明已经控制着她，把餐盒的开口方向朝着她自己，接着便松开了手。
宁晗心中一片迷茫：“干嘛？”
顾景明双手抱怀，斜身靠在门边：“有本事吃一口试试。”
“？？？”
区区豆沙糕而已，有必要说得像拆地雷似的？
试试就试试。
宁晗拆开餐盒的密封条，从中取出一块。
咬下去前，还没忘记抬头与顾景明对视，眼睛睁得很圆，把“我跟你这种挑剔鬼可不一样”的意思写得明明白白。
几秒过后，过分甜腻的味道充斥满口腔。
看着女孩黑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光芒，顾景明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最后索性侧过脸，低低地笑了几声。
那一刻，宁晗仿佛听见了命运迟来的反馈。
她总觉得，当初梁弈如果看见整蛊陷阱成功的刹那，一定也会笑得这么恶劣。
宁晗皱着脸，抽了张纸巾把豆沙糕吐掉了。
嘴里滞涩的甜味还没消失，她一口气灌下半杯水，却感觉连喉咙都发腻起来，齁得慌。
一气之下，她干脆把整盒豆沙糕都扔进了垃圾桶。
“怎么扔了？”
顾景明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沉默几秒后，故作恍然。
宁晗瞪他一眼，猜到他会说什么。
果然，男人慢悠悠地拖长音调：“你可真是娇气呢。”
·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夜晚，宁晗用力捶打无辜的抱枕，眼中的怒火几乎能点燃整间屋子。
关诗瑶想笑又不敢笑，嘴角抽搐着把抱枕从她手中抢救回来，清清嗓子说：“你老板，还挺有意思的哈。”
“有什么意思，捉弄我就那么好玩吗？”
宁晗想起之前对顾景明的好印象就来气，“我算是明白了，永远不要对男人寄予希望，哪怕第一印象再好，最后他们都会证明自己其实是个混蛋。”
关诗瑶：“他们？还有谁啊？”
“……除了梁弈还能有谁。”宁晗皱紧眉头，咬牙切齿地回道。
关诗瑶好奇地问：“你不是说没见过梁弈吗？”
怎么还能有第一印象呢。
宁晗：“是没见过，可我听过他的声音。”
初一那年暑假，宁晗和梁弈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
他们是自驾游，本来按照之前两家商定的时间，应该在当天晚上抵达梁弈家所在的城市。可是走到半路突然下起大雨，他爸担心出事，决定先在中途休息一晚，等第二天放晴后再出发。
宁晗自告奋勇拨通了梁弈家的座机号码。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只简单问了句“你好，哪位”，就让窗外嘈杂的雨声都轻了下去。
宁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反正听筒对面的那个男生，听起来跟班上那些咋咋呼呼的异性同学，完全不一样。
“你好。”
她不自觉放软了语调，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我们这里下雨了，爸爸说明天才能去你家。”
男生怔了怔：“嗯？”
尾音微微上扬，像浮出水面的钩子，把宁晗的耳垂都勾红了。
她完全忘记了做自我介绍，趴在酒店床上，有些害羞地把脸埋进臂弯，小声说：“哥哥，你们那里在下雨吗？”
“没有，是晴天。”男生淡淡地回道。
宁晗笑了起来：“我喜欢晴天，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呀。”
旁边的老宁同志听不下去，把手机拿走：“喂，梁弈吗？我是宁叔叔，情况是这样的……”
一分钟不到，老宁沟通妥善。
挂断电话，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儿：“都上初中了，说话还颠三倒四的，人家梁弈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上去跟人聊什么天气啊？”
宁晗一颗含苞待放的少女心被嘲笑了。
她跳下床躲进卫生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羞红的脸。
那时候，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害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个好听的声音，脑海中也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他应该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睫毛很长。
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头发会被染上一层淡金色。
就像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那样。
他们会在别墅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夏天，等到分别时，再依依不舍地约好明年暑假再见。
可惜想象足够浪漫，现实却足够残忍。
宁晗确实拥有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几十只玩具蜘蛛掉下来的惊悚画面，不仅令她永生难忘，还直接杀死了她萌芽中的少女心。
“后来我学到一个词，叫声控。”
回忆结束，宁晗指着自己，“说的就是我这种因为别人声音好听就上头的人。”
关诗瑶明白了：“我懂。我玩乙女游戏的时候，也会被配音演员的声音迷住。”
宁晗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声音好听又怎样，结果还不是个垃圾。
“还是想想我的失眠该怎么办吧。”她郁闷地嘟哝道，“明天如果再迟到，我都不好意思了。”
·
同一时刻，月湖公馆。
顾景明手肘搭在阳台栏杆处，望向远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泊。
这里的户外景观对得起它高昂的售价，然而顾景明看着楼下的风景，脸上却始终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淡漠。
手机里传来卢雪犹豫的话语：“下周日是你顾叔叔的生日。妈妈知道你工作忙……你能不能抽出半天时间，我们全家人一起聚聚？”
“全家人”三个字，让顾景明眼中的晦涩更深了一层。
“下周日我在出差，赶不回去。”顾景明说，“你帮我把礼物带给他吧。”
卢雪静了一会儿，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拒绝。
顾景明转过身，面向空旷的客厅：“妈，我是真的要出差，上个月就定好的行程，改不了。”
“……好，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卢雪语气生硬地关照了几句，却又在通话快结束前喊了一声，“梁弈。”
久违的名字，让电话两头的空气都沉寂了几秒。
“景明，”卢雪很快改口，“上个月，你是不是回燕市看望爷爷了？”
顾景明“嗯”了一声：“你不希望我去？”
卢雪：“妈妈没有这个意思。毕竟你爸爸去世后，你就是老爷子唯一的亲人，多照顾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温柔又通情达理的回答，似乎当真没在计较。
但紧接着，卢雪又问：“可是燕市离江城那么远，你都能抽空过去，顾叔叔的生日却赶不回来吗？我们可以改时间等你。”
由湖面吹拂而来的晚风，掀起窗帘的一角。
顾景明怔神片刻，才说：“那就改到周五？”
“好，说定了。”卢雪终于笑了笑，“妈妈等你回来，晚安。”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
顾景明垂首站了会儿，才走进厨房，想从冰箱里拿瓶水喝。
冰箱空空如也。
几分钟后，顾景明开门下楼。
十一点半，小区外的便利店亮着冷调的光。
收银员刷着短视频，听见自动门的电子音乐响起，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欢迎光临”，就继续下滑屏幕。
顾景明径直走到冷柜前，从最上层拿下一瓶苏打水，然后就听见货架方向，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说的方法到底管不管用呀？”
女孩应该是在跟朋友说话，软绵绵的语调，不像吐槽他时那样清脆利落，“万一我喝了酒，还是睡不好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不至于吧。你就是被蜘蛛吓到了，半瓶酒下去两眼一黑，肯定睡得不醒人事。”
顾景明眸中掠过一层意外。
原来那天在拍卖会的花园，她并没有胡说。
宁晗没发现有人偷听，仍在挑选红酒：“这可说不准。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特别是看见顾景明大白天在画廊睡得那么香，我简直羡慕死了。”
顾景明从未料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羡慕他的睡眠质量。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结账离开，反而转身往货架的方向走去。
两个蹲在货架前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
宁晗穿着来江城那天的白色连衣裙，明明个子不算太矮，蹲下来后小腿被裙摆罩住，居然变得小只了许多。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送来的那只蘑菇公仔。
关诗瑶常年加班，也是个睡眠系统紊乱的人。
她同情地拍拍闺蜜的肩膀：“这种事情羡慕不来的。你运气算好啦，画廊管得不严，上班时间又晚，再调整一次作息也简单。”
“这话倒是没错。”宁晗赞同道，“不愧是我精心选中的工具画廊，也就这点用处了。”
关诗瑶被她的形容逗乐了，问：“什么鬼，还工具画廊，那你老板算什么。”
“经营工具画廊的人，你说呢？”
宁晗选中了一瓶包装漂亮的红酒，和关诗瑶一起站起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笑道：“当然是工具人啦。”
女孩子间的欢乐气氛，在转身的下一秒陷入凝固。
宁晗默默抱紧酒瓶，尴尬地跟近在咫尺的男人打招呼：“顾总，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
顾景明抬了下眉梢。
“我一个工具人。”他貌似随意地整整领口，“哪好意思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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