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尘埃里的玫瑰（四）
宣阳作为一个偏远小县城，鱼龙混杂，街头上总是走着不少没有工作，游手好闲的人。
这些人大多三五成群，穿着“时尚”，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到漂亮的女孩还要吹声口哨，他们白天混迹在各个游戏厅和台球厅里，夜里不是去溜冰场就是去ktv。
江彦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他出生在一线城市，学生时期总是班长，毕业之后自己创业，接触的不是上班族就是企业中层或是老板。
现在他待在台球厅里，被二手烟醺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打台球的人一边说着脏话，一边毫无顾忌的吐痰，烟头随手乱扔。
陈子祥在这些人里混得如鱼得水，跟谁都能说两句话，攀着肩膀称兄道弟，有时候给别人递杆烟，有时候别人也给他递。
倒是祁遇，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只是偶尔抬头环视一圈。
等陈子祥招呼打得差不多了，他就凑到江彦身边，又蹭了一根中华，笑得像只猴子。
“哎，你哪儿人啊？”陈子祥把烟别在耳朵上，蹲在江彦旁边的台阶上。
江彦脸上一点看不出对这个环境的嫌弃，笑道：“沿海地区。”
陈子祥：“怪不得抽中华呢，听说沿海的都有钱，那你来宣阳干啥？”
江彦给递给了陈子祥一根烟，这次他别到了另一只耳朵上：“来找人。”
“有点难找，所以得找个工作，不能坐吃山空。”
陈子祥：“那你怎么跟祁哥认识的？我不是说祁哥不好啊，但祁哥那脾气，能帮你问蓝哥，你要是个女的我都怀疑他要找你谈恋爱。”
江彦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抽烟的习惯，他掏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这让他好受了许多：“邻居。”
“那挺好，你们还能一起上班下班。”陈子祥似乎挺羡慕，“我租的房子那边路灯坏了，特别黑，我一个人回家总觉得心慌。”
陈子祥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顺便把祁遇的不少底都卖了。
在他嘴里，祁遇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因为祁遇能打，厉害，少言寡语，至于别的方面都不重要，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能打就足够了。
没人会在乎祁遇为什么会能打，也没人在乎他经历了些什么。
过早步入社会的人，价值观被周围环境影响的很严重，他们期待的是能像“蓝哥”或别的哥一样混出个名堂，成为受人尊敬的成功人士，手底下也召集一群小弟，整天耀武扬威。
至于认真工作的人，在他们眼里反倒是“废物”。
陈子祥话锋一转：“你这一身也太土了，我跟你说，现在就流行这种嘻哈裤，就要把内裤边露出来，衣服也得有洞才行。”
江彦没想到做个任务还有可能要牺牲自己的审美，他沉默半晌后说：“现在沿海那边不流行你说的穿法。”
陈子祥一愣，落伍的人瞬间变成了他。
中午到了饭点，陈子祥要去打饭，隔壁那条街上有卖盒饭的，两荤一素只要三块钱，虽然里面很可能连两块肉都没有，但因为便宜，附近的工人都爱在那儿打饭。
“我去吧。”江彦对陈子祥说。
陈子祥也不争，毕竟能省就省，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再说了也就几块钱，这人情欠了也不是还不起：“你看着他打啊！让他多给我几块肉！”
江彦当然不会去打盒饭，倒不是不能吃，只是没什么肉，也不够干净。
如果不是租来的房子条件不允许，江彦恨不得自己做饭。
等江彦走了，头发颜色五花八门的“客人”们才凑到陈子祥身边：“那人谁啊？新来的？长得跟要上电视一样。”
陈子祥摆手：“祁哥邻居。”
客人们惊道：“祁哥还搭理邻居呢？”
陈子祥：“屁话，咱们祁哥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人可怜拉人一把怎么了？”
客人们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陈子祥：“祁哥！你那邻居买饭去了！”
众人转头一看祁遇正看着这边，人群一哄而散，要么继续打桌球，要么找个地方吃饭。
他们都没什么钱，毕竟没有正经工作，大哥们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能挣个几十几百，用不上就坐吃山空，也没什么存钱的念头，有多少用多少，打个台球五角钱一桌，都要几个人凑钱玩。
江彦找了家比较干净的饭点，打包了三菜一汤。
老板是个厚道人，价钱不算贵，但分量很足，江彦拿到饭菜才发觉自己点多了。
这个分量足够五个人吃。
“这么多！”陈子祥小跑着过来接塑料袋，咽了口唾沫，“我可好久没吃小炒了。”
他的工资一发就拿去挥霍了，现在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吃饭用的是可折叠的桌椅，非常老旧，上面布满了划痕和陈年污垢，陈子祥提着袋子正要把饭盒放上去，江彦就找了几张报纸铺在桌面上。
陈子祥：“你可真讲究。”
这话有点嘲讽。
可江彦像是没听出嘲讽一样微笑：“讲究点是好事。”
毕竟吃人嘴短，陈子祥冲祁遇喊道：“祁哥，吃饭了！今中午吃大餐！”
祁遇走过来，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肌肉已经有了雏形，线条流畅，肩宽腰窄，能看出成年以后的好身材，但现在看上去还有些削瘦，完全看不出能有多大的爆发力。
“多少钱？”祁遇转头问江彦。
江彦笑道：“不贵，回去了再跟你说。”
祁遇点头，也没有再问。
毕竟年轻，江彦发现祁遇的筷子只夹肉，他吃得很快，但不像陈子祥那样爱吧唧嘴，就连吃饭也一样沉默。
陈子祥吃了一会儿，看江彦吃得慢条斯理，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冒出了“优雅”两个字，这让他想起了之前陪女朋友看的台湾偶像剧，男主角吃饭就这样，他当时还嘲笑男主角吃饭像个娘们，被女朋友揪着皮肉骂了一顿。
那位“蓝哥”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刚黑，台球厅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蚊子绕着吊灯飞，除了台球被击打的声音以外，就是此起彼伏的拍蚊子声。
“蓝哥。”陈子祥狗腿似的跑过去，笑得一脸谄媚，马屁一个接着一个。
蓝哥是个中年人，穿着黑色的短袖，上面还有个金闪闪的龙，脖子上戴着手指粗细的金链子，腰上别着手机，十根手指都戴着金戒指，把“老子有钱”展示的淋漓尽致，他长得倒是一脸憨厚，不看打扮像是个老实人。
祁遇也走过去，他态度跟陈子祥不同，他站在蓝哥身边，依旧是面无表情。
江彦就在不远处看着，祁遇在跟蓝哥说着什么，态度不卑不亢，蓝哥的目光扫向江彦。
蓝哥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张嘴说了几句。
两人交流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在江彦以为这位蓝哥会来跟自己说几句话的时候，人家已经拍了拍祁遇和陈子祥的肩膀，一脸笑容的转头走了。
江彦明白了。
他这份工作有没有，看的不是他的本事，看的是祁遇在蓝哥面前的面子。
跟企业完全不同，讲究的是人情。
果然，陈子祥兴奋地跟江彦说了这个好消息。
“蓝哥说了，以后你来算账，一个月给你开两百，跟我一样。”
“你可别嫌少，外面台球厅看场子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咱们蓝哥大方。”
大约是因为抽了江彦几根烟，陈子祥表现的像是江彦认识多年的好兄弟。
可能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吧。
江彦走到祁遇身旁，祁遇跟陈子祥不同，陈子祥管收钱，清台，每晚负责打扫和关门，但这些祁遇全都不用干，他只需要处理来闹场子的。
县城虽然小，但其中的争强斗胜一点都不少，尤其是几个“大哥”之间。
“大哥们”的生意也很统一，无非是开台球厅、游戏厅、溜冰场、ktv。
至于那些能接触到工地的，基本已经脱离“大哥”范围，摇身一变成了商人。
“让你费心了。”江彦递给了祁遇一根烟。
祁遇没接，他看了眼江彦，眼里依旧带着戒备：“我不抽烟，欠你的还清了。”
江彦收回烟：“不抽烟是好事。”
祁遇没说话，沉默着去扭开旁边的水龙头。
他埋下头去，冷水浇在他的头上，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水顺着发梢低落，有些水滴没入了他的衣服，打湿衣领。
祁遇抬起头来，头发全湿之后，他的脸毫无阻隔的出现在江彦的面前。
江彦觉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好看的脸总有相似的地方，眼熟也不足为奇。
祁遇撩起短袖的下摆，自然的去擦拭脸上的水珠，江彦能看到他腹部结实坚韧的肌肉，以及许多无法抹去痕迹的伤痕。
伤口愈合后颜色跟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什么？”祁遇眉眼凌厉。
江彦：“伤疤很多。”
祁遇没什么反应：“嗯。”
江彦又问：“还记得怎么受的伤吗？”
就在江彦以为祁遇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祁遇开口道：“忘了。”
“没什么值得记的。”
不是值得记住的回忆，还是忘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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