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诈尸第二十二章
和尚？一心和尚？！三娘他们回来了？！
迟谙闻此拔足便去，刚一进后院，浓重的血气就侵袭而来。半月多未见的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灰头土脸衣上血迹斑斑，围坐在一心和尚大开的房门内，神情焦灼。
“三娘！”
见此迟谙先默默进屋取了伤药，这才跑过去见他们，几人毫无波动的应下，目光还是不离一心和尚。迟谙凑去要查看情况，连三娘起身，搂着她肩膀往外揽，低声劝慰道：
“好妹子，别看了，都是血。你受不住。”
却听王大夫声音从门口传来，不住“啧啧”，想来确是惨烈，心尖一颤不由顺着三娘的力道不再上前，低头把伤药递与她。
“那你们身上的伤”
“好，我晓得。一会儿分给他们。你回屋去罢，这里血腥味儿太重了。不平请大夫去了，没事的。”
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众人情况都不好却依然分心顾及自己。可留在此地又确实帮不上忙，血气冲击胸腔之内也不觉一阵汹涌翻腾。大概连三娘也是看出她面色不好，才央她回去。
最后迟谙拎着街上买的菜去了厨房。众人还是得吃午饭的，也不能等着三娘风尘仆仆一路回来休息都不及，还得来下厨。
坐在小凳上择菜，耳听一墙之隔路不平已带了大夫进门，迟谙依然心绪不宁。扶风嚷了她好几声，才察觉把择好的菜和烂叶扔到了一起。正逢这时候，王大夫也飘来了。
“嘶，那和尚瞅着不言不语的一个憨人，什么时候惹了不僵谷的人？”
没听过的新地方，好似很是棘手，迟谙马上发问，王大夫又“啧啧”几声，鄙夷道：
“没什么新鲜的，我说他们用什么杀人你就知晓了，一群玩蛊的下三滥，平日还吹个哨子玩玩长虫蝎子。回春阁是帮沽名钓誉之辈，他们就是搬不上台面的江湖败类。”
早已习惯了王大夫一提起回春阁就是贬低之态，迟谙觉得他生前必是哪位隐居不出的杏林前辈，自身成就颇高，恃才傲物，故放眼江湖没有他瞧得上的医家。只是，这不僵谷既如此不堪，那一心和尚着了他们的道，岂不是性命垂危？
“他们找来的那老小子倒有点本事，知道给他放血，不过也是一知半解。他体内没蛊只是沾了毒罢了，照他那个医法，那和尚一会儿就得被他放干。”
轻飘飘的言语中满是看戏的幸灾乐祸，迟谙闻此马上慌了，究问解救之法，王大夫反笑嘻嘻地叫她继续择菜。
“忙什么，让他放，半死不活救回来才显招高呢。总归我在这儿人死不了，便死了他又不知是你没救成他。”
“前辈！”
急得跺脚，这鬼当真性情古怪捉摸不透，生死攸关之事岂能儿戏，偏迟谙怎么求，他都不松口。过了良久，才透底叫她去煮一锅绿豆汤。随后叫她记住几个穴位，便道可以去救人了。
不疑有他，迟谙当即跑去。
血气扑面，大敞屋门内一心和尚上身□□仰卧在床，浑身是伤，尤其右心口好大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而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坐于床前，眉头紧锁，手中正拿着一把刀划在和尚腕上，搁置底下的铜盆里已盛了小半盆黑血。
众人紧张地围在床边，都不曾留意迟谙跑进来，待听一声“不能再放了”，均是一惊，齐齐回首就见她气喘吁吁抢到床前。
“老先生，不能再放血了！他体内没有蛊！”
“妹子你怎么”
三娘先反应来要上前拉她，偏听她言语竟好似懂这伤情几分，一时顿在那里犹疑地看向老者，迟谙恐人不信，赶紧又道：
“真的不能放了，只看这血色便是放干都不会转红的。老先生可带了针？可先刺入上星与神庭，再以内力注入云门璇玑中府天池，最后灌二两绿豆汤，此毒便可暂时制住不侵肺腑。才来得及慢慢诊治开方。”
王大夫说得含糊，迟谙也一知半解只能复述，她不通医术这话说出来自然不似医者所言，尤其听到“绿豆汤”三字，那老者眉头愈紧。
“你是谁家的女娃子？师承何处？脉都未及诊便知他没有中蛊。若有一眼便知病症的本事，那天下人学医还学什么诊脉之法？荒唐！救人岂是儿戏，不要添乱。”
好在平日跟随王大夫指点做药众人都瞧在眼里，其他人也不懂医术，只听迟谙说得郑重大概有几分道理，贪嗔痴三个已大声附和起来叫用这法子试试，二用道人道他来点穴，老者无法，只能照迟谙所说行动。
“嗤嗤”两枚银针入穴，二用道人运功麻利地点中和尚胸前几处穴道。却见床上一心和尚忽然一仰身体绷直，猛然睁眼，目眦欲裂。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下，“噗”地喷出一口黑血，连带额上两枚银针也飞出，竟穿帐而过深深定在房梁上。随即，他整个人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心里忐忑，王大夫话不点透，迟谙也不知这口血喷出是不是便算制住毒。那老者赶紧把脉，搭上手腕，面色霎时一白。
“他没有脉了”
怎么会？！
一时众人目光都转来。思绪一空，迟谙僵在原地。贪嗔痴对她还是十分信服的，赶紧叫嚷起“那绿豆汤还没喝”，老者冷嗤一声，再暼来的目光已鄙夷非常。
“绿豆汤喝完，人便能活转来么？”
迟谙不知道，苍白着面色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心里只一遍遍在重复着“他没有脉了”。怎么会呢？王大夫误诊了？还是哪一步出了岔子？
眼见她面色有异，一众人也猜出此等结果也出她意料。二用道人开始尝试给兄弟输入内力，刻意瞥开的脸大概不想让迟谙看见自己的失望。连三娘担忧地上前握住迟谙的手，轻轻说着什么，迟谙听不清了。
她医死人了她把一心师父医死了对啊，她不懂医术，借旁人的本事来凑什么热闹，一定是她误记了穴道，让道长点错了
“妹子妹子”
终于回过神来时，连三娘已唤了她好几声。贪嗔痴三个不忿迟谙被那老者奚落，到底还是去厨房端了绿豆汤来，固执地给一心和尚灌了下去。
“二两豆汤便能驱蛊，当真荒唐！”
“迟姑娘都说了他体内没蛊”
嗔不死心还要还嘴，他三个说到底还是同迟谙更亲近些，都是做事全凭喜恶的主，就是迟谙真医死了人他们也看不惯旁人指责。那老者看起来也已忍了这三个言行荒诞之人多时，眼见好似就要在这里吵嚷起来，床边贪忽然欢呼：
“动了，他动了！”
众人大惊，再次围拢上来。老者不信上前搭脉，竟觉指腹之下那脉搏跳动愈加强劲，一时呆愣在原地竟怀疑自己在梦中。
“妈的，咱们小迟姑娘究竟是回春阁呆过的人！断无医死人的道理。照旁人那放血法子，不定真把和尚放干了。”
嗔不忘继续回嘴老者，迟谙懵怔地接受周围欢喜欣慰的目光，久久不能回神。而就在此时，耳畔，王大夫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成了？那我回来得正好，准备笔墨，开方子吧。人吓一回就够，这次可得正经了，我说一样你写一样。”
迟谙闻此微微蹙眉，轻声道：
“刚才”
王大夫也不含糊：
“刚才他没脉搏了吧。你没记错，是我说错了。”
心底暗惊，王大夫又道：
“这种时候啊，最好玩了。就看人肯不肯信你再依着你的法子走一步。这豆汤及时灌下去人就能活，不灌就是个死。出了命案原也赖不着我们，谁叫他们不肯尽信呢？最烦有人在侧指手画脚，尽扰医者判断。更有些庸医自己学艺不精就要质疑旁人。我可是帮你呢，今日这事叫人记着，下次再有难医之病，你便救法再古怪，他们开口前都得掂量掂量这事，别又打了脸。”
王大夫语气悠然，迟谙却无法应声赞同。细细想来怕是他此生感悟。但行医就为救人，只为人信服日后行医便利，便搞些害人之后再医治的小花样，算不算违背初衷呢？
迟谙最后按照王大夫所说，写了一张方子，是依着他在城里药铺看过有何药材之后开的。条件不便，不是立时能解毒的药方，但慢慢喝上一月毒也清得差不多了。
次日，一心和尚就醒了。众人一时内对迟谙身怀如此高明的医术更多了几分欣喜与好奇。好在贪嗔痴喜欢说胡话，只道她定是在回春阁太久耳濡目染便会了，叫旁人竟以为迟谙便是那天赋异禀一点就透的学医奇才，便也无人究问细节。
如此，日子又过去十多天。蒙贪嗔痴大肆宣扬，城中常有人家来雪明楼叫迟谙出诊去看病。不能总麻烦王大夫指点，且这老头儿还看不上头疼脑热的寻常病症，有时会故意说错平白给医治添许多麻烦，待迟谙急得眼泪汪汪了扶风又一个劲地骂，才又出招挽回。
实在被吓得一颗心遭不住，迟谙便买了医书闲暇时学习，扶风在侧同她看了几日，许多地方竟一读便知，叫人不禁怀疑，她生前怕不是也是个大夫，或昔日亲近人中，定有行医者。
但究竟如何，也只扶风自己知道了。又或许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罢。
很快，五月将至。初夏衔上春末的尾巴，在早晚的风中忽凉忽温的交替变换。但好在阿果的事没有拖到夏日真正来临那一天。晚知在某一日暗中走访时抓到了盗尸团伙，一并被惩治地还有卖儿卖女去配阴婚的人家。
迟谙得知消息时想着次日去墓地见阿果，那个姑娘却在当晚就悄悄入梦。梦里迟谙看见了她的样子，不是枯瘦的尸骨，是活生生的阿果，面上带着温和恬静的笑，朝她盈盈一拜，和将远去的春日一起被风吹走了。
迟谙不知这究竟算不算自己助她解脱，但她不同墓地众鬼一般囿于这一世，或许已是很好的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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